佩吉对着镜子照着,简直舍不得离开。她那显得有些矮胖的身材,并不使她入迷。但她喜欢她的荷兰发式、漆黑的直发、她的前刘海、她的圆脸蛋、她的翘鼻子、她那闪亮的蓝眼睛,还有——对了,还有她那调皮的笑容。她以前没有想到过,但她的确像一个小妖精。西碧尔,身材修长,脸型象一颗心,浅褐色的头发松松的拢着,眼睛呈灰色,表情严肃,从头到脚都是另个模样。难道那位好医生看不出来吗?伊丽莎白镇上一边看西碧尔相片一边看佩吉本人的那两个男人难道也看不出来吗?为什么人们老是把她当成西碧尔呢?
佩吉突然从镜前走开。原来是因为注意到自己嘴唇的缘故。那么丰满,那么大,是黑人才有的嘴唇。她怕见自己的嘴唇,甚至想象自己成了黑人。她害怕黑人,害怕人们对待黑人的方式。她拿起手提包,走出房间。
在宿舍的庭院中,雪花落在她没有戴帽的头上,沿着她的鼻子滚落下来。佩吉走得飞快,渐渐忘了恐惧。她发现自己还在哼着“模仿鸟小山”的曲调,目的似乎也是为了消除恐惧。
她来到娱乐室时,里面已挤满了人。学生们一群群聚谈着一切。室内摆着牌桌和乒乓球桌。西碧尔不玩桥牌或乒乓球,而佩吉爱玩。佩吉身手矫捷,动作协调。
佩吉朝着男学生观望。她觉得其中没有一个人赶得上斯坦。西碧尔对他们感兴趣吗?她可没有兴趣。斯坦还没有使西碧尔心碎;她还没有那么在乎。佩吉也没有感到心碎,一点也没有。佩吉祝愿西碧尔会另外找到一个她们都能喜欢的人。
长长的茶点桌上铺着可爱的白色花边的桌布。上面放着两个很大的有加热装置的俄罗斯铜茶炊。一个是咖啡,一个是茶。佩吉突然想起自己在离开伊丽莎白镇上的小吃店以后还没有吃过东西。她知道自己不能喝咖啡也不能喝茶,因为她的宗教信仰不容。不过那小三明治和小甜饼看来不错。她刚吃了一口三明治,便听见有人用有教养的中西部口音问候她:“好日子啊,西碧尔?”
“不错,”佩吉随口应答,抬头看看特迪·埃莉诺·里夫斯。这是一位俊俏的女人,尽管她不化妆,穿着随便,身材显得两头细、中间粗,还是挺好看。住在她隔壁房间的这位特迪总是叫她为“西碧尔”。很久以前,佩吉就已同意在必要时对西碧尔这个称呼作出应答。对伊丽莎白镇上的罪人来说,无此必要,但对西碧尔的好友特迪,情况就不同了。
“你这一整天在哪儿呀?我都为你担心啦,”特迪接着说下去。特迪,五英尺十寸高,宽肩膀,大屁股,小乳房,总是处于支配地位,永远扮演母亲的角色。佩吉不明白西碧尔怎么受得了她。佩吉知道特迪焦虑不安地等待着西碧尔把这一天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她。但这一天不是西碧尔的,而佩吉并不想讲今天的事。
“很高兴见到你,多塞特,”劳拉·霍奇金斯走过来参加她们的谈话。“你说你不打算来,我很高兴你还是来了。”劳拉是西碧尔另一位朋友。佩吉仍是不露声色。
特迪·劳拉和其他几个姑娘聚在多塞特周围,都在讲克林格教授。突然间,多塞特从手提包中拿出一支彩笔,指着墙,用一种有感染力的声调说了起来:“喂,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好好听着。艺术,是人类经验的伟大传统,你必须专心致志,不然便是对灵感才思的侮辱。”姑娘们开始格格地笑了起来。佩吉,在一张纸餐巾上捣了两个大洞,把它变成眼镜的模样,架在鼻子上。她斜眼看着,说道:“雕刻也许是最古老的艺术。从其他课程中你们已经得知,它的技术可追溯到削箭簇或棍棒的第一个史前人。你们也知道,石、陶或金属的相对永久性,是我们利用雕刻和在石、陶上镂刻铭文作为历史记载的主要原因。”
“可是,在漫长的时间中,其他文字记载终于削弱了雕刻的权威,并使各种绘画(至少在西方)有了最广泛的用途和通俗的感染力。这‘巨(就)’是我要你们集中注意绘画,把它当作世上至要之事的原因。也许它的确是最重要的东西。但我指的是鲁本斯、伦勃朗和其他大师的作品,而不是指毕加索和其他同代人的愚蠢表达。后者是婴儿般的咿哑学语。他们所谓的实验,只是空虚的代名词。”
“嗯,多塞特小姐,你是一个才华出众的严肃女人,你为什么非要按这种愚蠢的传统作画不可呢?”
劳拉·霍奇金斯本来格格作笑,现已变成无法克制的捧腹大笑。特迪也在狂笑。
佩吉继续说下去,把一屋子人都征服了。起先只是为少数人作表演,最后变成一场人人观看的演出。他模仿克林格教授,成为这一晚的高潮。在喝彩声中,佩吉不慌不忙地取下假眼镜,把彩笔放回手提包,鞠了几个躬,从屋里庄重地退场。
两天后的圣诞节,去找威尔伯医生的,是另一个与以前不太一样的佩吉——闭口不谈伊丽莎白之行和她在学院社交聚会上的胜利。这好象是另一个佩吉,嘴里没完没了地重复着:“人们、人们、人们。”
“什么人们?”贴着佩吉坐在长沙发上的威尔伯医生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