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来看我的,”丹尼提醒西碧尔。
“我会来的。”西碧尔迎合道。
“我们会见面的。”丹尼又重复这句话。
“我们会见面的。”西碧尔也重复一句。
丹尼站起身来要走了。西碧尔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嗯,西碧尔,”他说道,“嗯……”他被少年的窘迫所压倒,话不成句地沉默下来,朝着西碧尔坐着的地方弯下腰去。他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便往后退,转过身子,走了。
西碧尔从幼儿时代起,哪怕最偶然的身体接触,都会使她躲闪。如今她感到一阵喜悦的震颤在身上传遍。起先,她还没有发觉丹尼已经不在身边。她发觉以后便惊慌起来,忧惧地寻找丹尼。他在那里——他的金发,他轻巧自如的身体——正一步步远去。
他从葡萄树街拐向大街,便失去了踪影。西碧尔沉落在台阶上。丹尼所提供的解救前景已经无望。这座城镇更加枯燥无味。如今剩下的,只是孤单。
时间仍有些希奇古怪,象水中看不见的肥皂,滑开了,滑开了。
天空多么晴朗,维基一边想着,一边从门前台阶上站起身来。在西碧尔隐去之时,维基步入了现实。
维基绕着这带黑百叶窗的白房子走了一圈。能驱动这第一次整个属于她维基的躯体,是多么美好啊。
这双眼睛最后终于归维基一人所有,来观看这整个世界,来仰视这清澈而蔚蓝色的天空了。
来到后廊的台阶,维基决定由此处进屋。“是你吗,佩吉?”海蒂在厨房窗口唤了一声。
不,维基心里想,这不是佩吉,也不是西碧尔,而是一个你未曾见过的人。我不是你的女儿,只是接替了西碧尔的位置。你尽管叫我为女儿,但不久就会发现我不怕你。我知道怎么对付你。
“那男孩走了吗?”海蒂在维基走进厨房时问道。
“走了。”
“你不该坐在那么凉的地方。会得肺炎的。你知道自己身体不壮。”
“我对这中西部的冬天早已习以为常,与那冬天相比,这秋天的气候简直是儿戏,”维基答道。
“别跟我来这一套,”海蒂警告道。
“我只不过摆了摆事实,”维基道。
“嗯,”海蒂换了话题,“埃尔德维里给我寄了一个包裹,你去邮局替我拿一下。”
维基去了。
现在是秋天,这真怪。她一边听着枯叶的瑟瑟声,一边想:春夏秋冬嘛,应该从春天开始才是。她走下后廊的台阶,沿着小径朝大街走去。
外面是秋天,内心却是春天——在幽深处秘密地隐藏了长达八年多之久的严冬之后的春天。从1926年秋天起,她就存在了。沉寂地克制着,无名无姓,直到1934年10月的今天。这段时间也就是西碧尔三岁半到十一岁的时候。沉寂,是的。无能为力,不然。在此期间,维基(当时尚无姓名),将各种各样的内部压力施加在西碧尔和其他化身身上。维基在默默地起着作用。
维基知道:她在丹尼·马丁走出视野之时从隐处浮升到表面,这是她所作出的一项重大决定。但在那时已无其他良策。维基知道:起作用的时期已经过去,积极参与的时间到了。由于西碧尔难以忍受这别离的场面,她只好从西碧尔那里接过指挥这个躯壳的权力。西碧尔在儿童世界的幻想中曾创造了一个生气勃勃而不知恐惧的女孩形象,取名维多利亚·安托万内特·沙鲁。维某就用这个名字给自己命名。这个沉寂至今的化身就这样问世了。
沿着大街步行时,维多利亚觉得:能感到这刺骨的寒风,能指挥这有知觉的躯休,实在是美妙极了。尽管是一个新来者指挥着躯壳在街上行走,她却觉得自己是个老镇民。镇上一切东西,她都目睹过多次。
维基知道西碧尔·伊莎贝尔·多塞特的经历,知道西碧尔本人是在当家作主还是悄然退隐。不可思议的是:时间,对于生活在现实世界的西碧尔来说,是断断续续的;然而对于长年幽居心灵深处的维基,却是始终连续的。时间对西碧尔来说是变幻莫测,有时是空白的。但对维基来说,时间是恒定的。具有完整记忆的维基,在西碧尔支离破碎的内心世界中,起着“记忆痕”的作用。
可靠的记忆力,加上西碧尔在幻想中所赋予的自信、无畏、以及与人际关系的消极影响绝缘,这就是维基的力量源泉。
看到西碧尔·多塞特黄条身材的人们,一定会以为她将为躲避镇民而来回过街哩。哼,他们如今见不着啦。维基这样想着,走进邮局。
埃尔德维里邮寄的包裹已到,维基认为这是良好的开端。如果包裹未到,多塞特夫人会责怪她的。对于这位夫人(不是维基的母亲),她可是深知其为人。这些年来,她帮助西碧尔设法对付的,就是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