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拉德·多塞特不是一个对自己琢磨思量而对别人察言观色的男子。他在威洛·科纳斯时从早忙到晚,他对家中的生活细节一无所知,也不可能有所了解。他扪心自问:自己怎么可能回答医生所问的久远而淡忘的细节呢?
他为什么一直把抚养照管西碧尔的重任如此放心地交给海蒂?他只是耸了耸肩作为回答,认为这问题跟他毫不相干。这就象问一个屠夫为什么卖肉,或问一个农夫干吗栽植玉米。母亲本来就该照管孩子嘛。
他是否觉得海蒂的所作所为有一点特别?他在椅中扭动了一下,开始防御,一时没有作答。当他终于开口回答时,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以前的那位多塞特夫人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人,生气勃勃,富有才华。”他踌躇起来,一时语塞。
“还有呢?”医生追问。
他慌张起来。“嗯,”他说,“我们遇到许多麻烦,经济方面和其他方面的。这使海蒂非常难堪。有几次,她十分艰难。”
“只是艰难么?”医生继续追问。
“嗯,她有些神经质。”
“只是神经质?”
他擦了擦前额,变换了一下姿势。“她有过几次厉害的疾病发作。”
“西碧尔六岁的时候,她在农场的病情很糟糕,是不是?”
他移开目光,终于点头称是。
“她摆脱抑郁后,便坐上西碧尔的雪撬,猛滑下山,这是不是真的?”
他辗转不安地说,“是的。西碧尔一定说过这是一座不小的山。这是孩子的想象。这山其实不太高。”他千方百计地想摆脱这难以否认的事实,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了。
“但你妻子坐上儿童的小雪撬,滑下山来,不管这山是大是小吧,一面还大声笑着。你对她当时的行为是怎么看的?”医生诱他承认。“多塞特先生,让这样一个奇怪的、神经质的、有过你所谓几次发作的女人单独负责抚养你的孩子,这安全吗?”
他不直接回答,却嘟哝道:“海蒂有些古怪。”
“不仅是古怪而已,多塞特先生。如果刚才我讲的是真的,那她也不仅是神经质而已。”连珠炮一般的问题使他感到房屋都旋转起来。从死去的往昔中复苏的回忆,使他的双手又疼痛起来。这是他当初破产后所患的神经炎的后象①。
“嗯,海蒂和西碧尔两人相处从来都不融洽,”威拉德解释道。“我觉得母亲和女儿应该亲密才是,而我为她们的争执深感烦恼。当她们相持不下时,我总是说:‘海蒂,你为什么不去休息一会儿,要不然,就磕些硬壳果吃呢?’我总是希望海蒂和西碧尔会很快好起来。”
“那是西碧尔十几岁时的事,”医生提醒这位父亲。“但当西碧尔非常小的时候,甚至是一个婴儿的时候,是否发生过什么事呢?”
“你想必知道了一些我还不知道的事,”他一边回答,一边不经意地拨弄着指甲。
他觉不觉得西碧尔作为一个孩子受到了次数实在过多的损伤?他烦恼地迅速答道:“当然,孩子嘛,总会伤这儿伤那儿的。”他能否记得伤着哪儿啦?不,记不得了。他记得西碧尔肩膀脱臼,喉部裂伤么?“噢,是的,”他答道。抿了抿他很薄的嘴唇。
怎么会发生的?
他没有回答,但他脸上那不由自主的抽动表明他多么不自在。他心里慌张,但终于答道:“我从来没有看见海蒂伤害西碧尔。”
他记不记得女儿手上的烧伤,还有发紫的眼睛?“是的,”他慢吞吞地回答,“我好象想起来了。”他心里更加慌张了。“反正我没有在场,没有看见是怎样发生的。当时我一定不在家。”
他记不记得西碧尔鼻子里的玻璃珠?他仍用卫护的心情回答:“西碧尔把珠子放进鼻子。你知道孩子们常把什么东西放进鼻子或耳朵。多塞特夫人只好带她去找奎诺奈斯大夫。他把珠子拿了出来。”
医生现在有的放矢地问他:“这是你妻子对你讲的吗?”
威拉德·多塞特双手一拍,说:“是啊,海蒂讲的。我没有理由再追问她呀。”
威尔伯医生寸步不让:“那么你妻子对喉头和肩膀损伤又是怎样讲的呢?难道她说西碧尔自己弄碎了喉头,自己把肩膀弄脱臼啦?”
他知道对方期待他回答什么。他慢慢地思索医生的问题。“嗯,”他终于开腔,“海蒂当时怎么讲的,我记不清了。但她总是说西碧尔摔过许多次。我恐怕从来没有好好想一想这些损伤是怎么发生的。我的一个缺点就是对一些事情全然不知。”
那么,他木器行顶层上的小麦围栏呢?他闭上双眼,似乎这样就能躲避这件旧事所带来的恐惧。他张开眼睛,鼓起勇气来听医生的问话。是的,他记得这件事。“难道你以为西碧尔进去以后还能把楼梯收起来吗?”他知道这样是不可能的,但海蒂当时告诉他的话现在来帮忙了。他告诉医生,“是那个无赖干的。”
“是他吗?”医生问道。
“呃,”威拉德回答,“那男孩说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到底谁有罪过呢?”医生追问。
威拉德,多塞特矜持和自满的架子倒塌了。他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他原先温柔而低沉的嗓音,如今变成了难以听清的嗫嚅:“不会是海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