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这位青年的头脑里闪现出远在故乡的母亲的面影。
三四郎绕到门后,向对面望去,一位五十多岁的妇女正向他打招呼。看样子,这妇女在三四郎尚未走进屋子之前,就离开座位站起来等着他了。
“是小川先生吗?”对方问道。她的面孔很象野野宫君,也很象这位姑娘。不过也仅仅是相象罢了。
“请。”她接过包裹,道了谢,请客人坐到椅子上,自己随后绕到了床的另一边。
三四郎看到床上铺着洁白的单子,盖被也是一色雪白。这被子有一半斜着卷起,为了避开厚厚的另一头,女子特地靠着窗户坐着,双脚够不到地面。她手里拿着编针,毛线球滚到了床下,一根长长的红线从她手里拖下来。三四郎本想替她把毛线球拾起,但发现这女子的心思全然不在毛线上,只好作罢。
这位母亲面朝着三四郎一个劲儿道谢,说道:
“百忙之中,昨夜有劳你啦。”
三四郎回说:
“不客气,反正闲着没事干。”两个人交谈时,良子沉默不语,刚一停下来,她突然问道:
“昨夜轧死的那个人,您看到了吗?”
三四郎发现屋角放着报纸,便说了声“嗯”。
“挺怕人的吧?”良子说着,微微偏着头望了三四郎一眼。这女子脖颈长长的,和哥哥一样。三四郎没有回答“怕人”还是“不怕人”,只是望着那女子弯曲的颈项。这问题有一半显得太单纯了,以至使人难于回答,而另一半又忘记回答了。女子看来有所觉察,立即直起了脑袋,那白皙的面颊深处,泛起浅浅的红晕。三四郎想到自己应该回去了。
三四郎告辞走出屋子,来到大门口,向对面一望,只见长廊的尽头呈现四角形,外面的绿荫清晰明丽地映着入口。那里正站着池畔遇到的女子。三四郎猛地一惊,脚步顿时慌乱了。当时,那女子犹如置身于空气画布中的一个暗影。她向前跨了一步,三四郎也身不由己地向前走去,两人互相靠近了,命运使得双方必须在这条长廊上交肩而过。这时,女子突然转过头去。外面明净的空气里,浮动着一派初秋的绿意。顺着女子回头看的方向望去,那四角形的尽头没有出现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在等待她回首一望。这当儿,女子的姿态和服饰映进了三四郎的头脑。
和服不知叫什么颜色,好象同池畔相遇时穿的一样。三四郎还记得,那时候常绿树浓密的影子映在大学的水池里。衣服上有着鲜艳的条纹,上下贯通一气,而且弯曲成波浪形,时离时合。忽而重叠成一根粗粗的纹路,忽而又分离为两根细线。
上身的衣纹虽然有些不规则,却也不算紊乱。三分之一处束着一条宽大的腰带。带子呈现暖黄色,给人一种柔和的感觉。
当她转过头去的时候,右肩向后偏斜,左手向前伸出腰际,手里拈着方帕,露在手指外头的那部分蓬松地张开着,大概是绢织的吧。下半身仍保持着端正的姿势。
女子不久又转回头来,低眉向三四郎走近两步,突然微微地抬起头,瞥了瞥面前的男人。一双修长的双眼皮,眼神显得十分沉静,在惹人注目的浓眉下闪闪发亮。
同时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齿。在三四郎眼里,这牙齿同她面容形成难忘的对照。
今天女子的脸上略略施了一层白粉,然而没有掩盖本来的风韵,细嫩的肌肤光艳动人。为了抵挡强烈的阳光,再敷上极薄的白粉,而不显得炫人眼目。
面额和下颚的肌肉紧绷绷的,筋骨上面并不显得臃肿,因而整个脸型非常柔和。
这种柔和似乎并非来自肌肉,而是来自筋骨本身。这样的脸型具有很强的纵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