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本。”
“是熊本吗?我的表弟也在熊本,听说那个地方很糟糕呀。”
“是个野蛮的地方。”
两人正在交谈的当儿,对面突然有人高声喧嚷起来。只见与次郎正和邻席的两三个人不停地辩论着什么,嘴里不时叨咕着“detefabula①”。三四郎不懂这话的意思,然而三四郎的对手们,每听他这样说就笑上一阵。与次郎也愈加得意起来,嚷着:“detefabula,我们新时代的青年人……”三四郎的斜对面坐着一个面色白皙、仪表端庄的学生,他停下手里的刀叉,望着与次郎一伙人。过了—会儿,他笑笑,用法语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IlalediableauCorps(恶魔附身了)。”
对面的一伙人似乎完全没听到,四只啤酒杯高商举起,正在兴高采烈地祝酒呢。
①罗马诗人贺拉斯(Horutius公元前65—8)的《讽刺诗》第一卷第一节第一句话的一个词儿,意即“论及你”。
“他倒挺会闹腾的呀。”三四郎身旁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学生说。
“嗯,他十分健谈。”
“有一次他请我到淀见轩吃咖咖喱饭。那时我根本不认识他,谁知道他突然跑来硬是拉着我到淀见轩去了……”
那个学生哈哈地笑起来。三四郎这才知道,被与次郎拉到淀见轩吃咖喱饭的绝非自已一个人。
不多时端来了咖啡。一个人离开椅子站起来,与次郎热烈鼓掌,其他人也都跟着鼓起掌来。
站起来的人,身穿崭新的黑色制服,鼻子下生着短髭,身材修长,站在那里显得神情潇洒,他带着演说的口吻开始讲话了。
“我们今夜在此聚会,为促进友情而尽一夕之欢,这本身就是一件愉快的事。
不过,我们的交谊不单具有社交方面的意义,还会另外产生一种强烈的影响。自已偶然有所感触,便想站出来讲话。这次集会,以啤酒开始,以咖啡告终,完全是一次极普通的聚会。然而,饮啤酒、喝咖啡的近四十个人并非是普通之辈,而且我们在饮啤酒、喝咖啡的这段时间内,已经感到自已的命运在膨胀。
“大谈政治自由已经成为历史,鼓吹言论自由也亦成为过去。所谓‘自由’二字,并非仅仅为那些流于表面的事实所专有。我们新时代的青年,必须大力提倡心灵的自由。我认为我们已经面临着这样的时代了。
“我们是不堪忍受旧的日本压迫的青年;同时,我们也是不堪忍受新的西洋压迫的青年。”
“我们必须把这件事情向世界宣告,我们正处在这样的形势之下:对于我们新时代的青年来说,新的西洋的压迫,无论在社会方面或文艺方面,都和旧的日本一样,使我们感到痛苦。”
“我们是研究西洋文艺的。但是研究归研究,这同屈从于这种文艺有本质的区别。我们研究西洋文艺不是为了让它捆住手脚。我们正是为了使受束缚的心灵得到解脱才来研究它的。凡是与我不利的文艺,无论施加多大的威压和强制,我们也不效法。我们具有这样的自信和决心。”
“我们在保有自信和决心这一点上,不同于普通的人。文艺既非技术,又非事务,它是触及广大人生的根本意义的社会动力。我们正是基于此种意义才研究文艺,并具有上述的自信和决心的。也正是基于此种意义来预见今晚集会所产生的非同一般的重大影响的。”
“社会发生着剧烈的动荡。作为社会产物的文艺也在动荡不已。为了顺应这种激荡的形势,按照我们的理想指导文艺,就必须团结分散的个人力量,充实、发展和壮大自已的命运。今晚的啤酒、咖啡,将为促进我们这种潜在的目的更大发展作出贡献。在这一点上,它比普通的啤酒、咖啡其价值要高出百倍。”
他讲的内容大致就是这些。演说完毕,在座的学生们一齐唱采,三四郎也是热心喝采的一个。这时,与次郎突然站起来。
“detefabula,光是大谈什么莎翁使用过多少万字啦,易卜生的白发几千根啦,这有什么用!当然,听了这些混帐的讲课内容,我们决不会当俘虏的,这一点可以放心。但要为学校着想,这样下去不成。无论如何,必须招请能够满足新时代青年要求的人来上课。西洋人不顶用,首先他们没有威信……”
又是满堂喝采,接着大家都笑了。
“为了detefabula,干杯!”与次郎旁边的一个人喊道。
刚才那个演说的学生立表赞成。不巧,啤酒唱光了。与次郎说了声“不要紧”,就向厨房跑去。于是,侍者拿酒来了。
大家举起了酒杯。
这时立即有人说道:“再来一次,这回要为《伟大的黑暗》干杯!”
与次郎周围的人齐声附和,哈哈大笑起来。与次郎搔了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