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高中学生正在里面谈话,有的说:“近来学校的老师,中午吃面条的多起来了。”有的说:“卖面条的小贩,听到午炮一响,就挑着一笼一笼的面条,急急赶往学校去。’这里的面馆因而嫌了大钱了。”还有的说:“一个叫做什么的老师,夏天也要吃热汤面,不知为什么。”另一个人便应道:“也许因为胃口不大好吧。”
此外,他们还扯了许多别的。对于教师,大都直呼其名,只对广田一人称做广田公。
接着,他们便议论起广田公为何过着独身生活来了。一个说:“我曾到过广田公的住处,看到屋里悬挂着裸体女人画,看来他并不讨厌女人哩。”另一个说:“这些裸体画大都是西洋人,不足为凭。也许他很讨厌日本女人吧。”别的人接着说:
“还不是失恋造成的?”有人又问:“失恋竟会使人变得那样古怪吗?”又有的追问道:“听说有年轻的美人出入他那里,是真的吗?”
听了他们的谈话,三四郎觉得广田先生是个伟大的人物。至于为什么伟大,他自己也不太清楚。反正这三个学生都在阅读与次郎写的《伟大的黑暗》一文。他们说,读了这种文章,立即对广田公产生了好感。他们时时引述《伟大的黑暗》里的警句,并极力称赞与次郎文章写得好。他们在怀疑,零余又是谁呀?但三个人都一致认为,不管怎么说,他是个十分熟知广田公的人。
三四郎在一旁听了,感到很有道理。与次郎写了《伟大的黑暗》这样的文章。
正如他本人所供认的那样,《文艺时评》的销路不高,但是却堂皇地刊登了他的所谓大论文。这就给三四郎带来疑惑,他那扬扬自得的劲儿,除了使自己的虚荣心得以满足外,又能获得些什么呢?由此可见,铅字的力量依然是强大的。正如与次郎所说,有一言半句不说出来也是要吃亏的。三四郎心想,拿笔杆子的人实在责任重大,一个人的誉毁褒贬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三四郎边想边离开了面馆。
回到寓所,已经醒了几分酒。他总感到有些无聊,于是茫然地坐在桌子旁边。
这时,女仆提着开水上来,顺便带来一封信。又是母亲的信。三四郎立即打开,今天得到母亲的亲笔来信,他非常高兴。
信写得很长,也没有说什么要紧的事情。尤其只字未提三轮田的阿光姑娘,真是太难得了。不过,信中有一段颇为奇怪的劝告:
“你从幼年时起就很胆小,这不行。没有胆量会吃大亏的。碰到考试之类的事情时,就会不知所措。兴津的高先生那样有学问,做了中学教员,每逢遇到检定考试,身子就发抖,不能很好地回答问题。可怜他至今没有提高薪水。后来恳求一位当医生的朋友,配制了医治发抖的丸药,考试前服了药,但依然发抖。你还不至于浑身打哆嗦,所以最好请东京的大夫配点平时能壮胆的药吃吃,说不定有效。”
三四郎觉得母亲真是太糊涂了。然而,他又从这种糊涂之中获得莫大的安慰。
他深切地感到,母亲对自己实在太体贴了。当晚,他给母亲写了一封长长的回信,信中还提了一句,说东京这地方没有什么意思。
三四郎借钱给与次郎的经过是这样的。
有一天晚上九点左右,与次郎突然冒着雨闯来,劈头就说:“太倒霉啦!”三四郎一看,他的脸色很不好。开始以为他是被秋雨冷风吹打得太厉害了,等坐下来一看,不光脸色不好,精神也很消沉。三四郎问他:“身体不舒服吗?”与次郎眨巴了两下象鹿一般的眼睛,回答说:“我的钱弄丢了,真糟糕!”
与次郎脸上接着愁容,他抽着烟,从鼻孔里喷出来几缕烟雾。三四郎当然不能默然呆坐下去,他再三打听是什么样的钱,在哪儿丢了。与次郎的鼻孔里吐着烟雾,有时尽量停顿一下,接着便把事情的原委详详细细地叙说了一遍,三四郎才弄明白。
与次郎丢的钱共二十元,是别人的钱。去年,广田先生租借原来的那套住房时,一下子付不出三个月的押金,便由野野宫君凑齐了不足的数额。据说这笔钱是野野宫君叫乡下父亲寄来特为妹妹购买小提琴用的。虽说不怎么急用,但拖延久了,就要难为良子了。良子现在还没有买小提琴呢。这都因为广田先生没把钱还人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