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与会者大致到齐了,约莫不满三十人。广田先生也来了。野野宫君也来了。——他虽说是个物理学家,听说也很喜欢绘画和文学,原口先生硬把他给拖来了。不用说,原口先生也到会了。他是头一个来的,时而照料会场,时而应酬宾客,有时捻着那副法兰西小胡子,忙得不亦乐乎。
不久,人们入席了,各人随意而坐,没有人谦让,也没有人争抢。这时候,广田先生也不象平素那般慢腾腾的,而是第一个坐了下来。只有与次郎和三四郎两个人一起坐在门口附近,其余的人都是偶然坐到一处或相互为邻的。
野野宫君和广田先生之间,坐着一位身穿条纹礼服的评论家。他们对面的座位上是一位名叫庄司的博士,他就是与次郎所说的那个文科中颇有实力的教授。这人穿着西式礼服,仪表堂堂,头发比普通人长一倍,在电灯的照耀下,黑黑地打着卷儿,同广田先生的和尚头相比,大不一样。原口先生坐在很远的角落处,同三四郎遥遥相对。他穿着翻领上装,结着宽宽的黑缎子领带,下端散开着,遮住了整个胸脯。听与次郎说,法国画家都喜欢佩戴这样的领饰。三四郎一边喝肉汤,一边思衬,这同宽幅腰带的结子一模一样。这当儿,人们开始交谈起来,与次郎喝着啤酒,不象平常那般喋喋不休。今天这种场合,就连他也谨慎多了。
“哎,不来个detefabula吗?”三四郎小声问。
“今天不行。”与次郎立即转过脸,同邻座的人攀谈起来。与次郎先说了一通客套话:“拜读您的大作,实在受益匪浅。”云云。三四郎记得,与次郎曾当着自己的面将这篇论文贬得一文不值,他感到与次郎这个人实在不可理解。
“这件礼服真阔气,非常合体。”与次郎又转过头来,盯着衣服上的白色的纹路说。
这时,坐在对面角落的原口先生,向野野宫发话了。野野宫生就一副大嗓门,很适合这种远距离的对话。正在对面交谈着的广田先生和庄司教授,惟恐中途妨碍他们两个的一问一答,便停了下来。其余的人也都闷声不响,会议的中心点渐渐形成了。
“野野宫君,光压实验结束了没有?”
“不,还早着哪。”
“真够麻烦的。我们的工作需要耐性,而你的工作更讲究呀。”
“绘画可以凭灵感一气呵成,搞物理实验就不那么好办了”
“论起灵感,实在谈不上。今年夏天,我曾经打某个地方经过,听见两个老婆子谈话。原来她们在研究梅雨是否过去了。一个气愤难平地说:‘以往一打雷,就算出梅了,眼下不是这样啦。’另一个也悻悻地应道:‘哪里,哪里,光凭一声雷鸣怎能算是出梅呢?’——绘画也是这个道理。眼下的绘画,不能光凭灵感,对吗?
田村君,小说也是一样吧?”
他旁边坐着一个姓田村的小说家。这人回答说,他的灵感无非是敦促自己快快完稿,此外什么也没有,引得人们哄堂大笑。接着,田村问野野宫君,光线有压力吗?要是有,如何测定呢?野野宫君的回答很有趣。——用云母等作材料,制作一个象十六字棋盘①大小的薄圆盘,用水晶丝吊起来,置于真空中,将弧光灯垂直照射盘面,则圆盘便在光的压力下转动。
①原文作“十六武藏”,一种棋类,棋盘由正线和斜线相互交织,组成格子。中置一主子,局围置十六颗副子,互相逼攻,以决胜负。
在场的人都侧耳倾听,三四郎也在暗自思忖,那套装置也许就放在酱菜坛子里了吧?他想起初来东京时被望远镜吓了一跳的情景来。
“喂,水晶能做成细丝吗?”他小声问与次郎。与次郎摇摇头。
“野野宫君,水晶能做成细丝吗?”
“能的,用氢氧火枪的烈焰融化水晶粉,再用两手左右一拉,就成了细丝。”
“是吗?”三四郎说到这里打住了。坐在野野宫君身旁的那位穿条纹衣服的评论家,这时开口了。
“一谈到这方面的事,我们都全然无知。不过,开始是怎么引起人们注意的呢?”
“自麦克斯韦①以来,曾经在理论上作过设想。后来由一个名叫列别捷夫②的人,用实验的办法作了说明。近来,有人在探讨这样一个问题:彗星的尾巴本来该拖向太阳的方向,可是每当彗星出现,它的光带总是位于和太阳相反的—侧,这会不会是由于光压造成的呢?”
①JamesClerkMaxwell(1831—1879),英国物理学家。
②PyotorNikolaevichLebedef(1866—1912),俄国物理学家。
评论家很受感动,他说:“能想到这一点太有意思了,简直可以说是伟大。”
“岂止是伟大,那种天真劲儿太可爱了。”广田先生说。
“要是这种想法落空,就更显得天真了。”原口先生笑着说。
“不,这种设想似乎是对的。光压和物体半径的二次方成反比,而引力和物体半径的三次方成正比。因此,物体越小,引力越小,光压越强。假如彗星的尾巴是由非常细小的微粒组成的,那么就只能拖向同太阳相反的一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