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了,三四郎显得有些疲惫不堪。他站在楼上窗口双手托腮,俯视着正门里边的校园。那里只有一条宽广的大路,两旁栽着高大的松树和樱树,路面铺着沙子,由于没有进行太大的人工修饰,看上去令人心情舒畅。听野野宫君说,过去这儿不象现在这般漂亮,野野宫君的一位老师,学生时代曾经在这儿骑马巡游。马不听话,大发脾气故意从树底下通过。老师的帽子挂到树枝上,木屐齿夹在了马镫里。当他正在感到困窘的时候,正门外“喜多”理发店的理发师傅一齐跑出来嘻嘻哈哈地看热闹。当时的有志之士集资在校园内建造了马厩,饲养三头马,雇用一名教授骑术的师傅。谁知这位师傅是个大酒鬼,到头来将三匹马当中最好的一匹自马卖掉沽酒喝了。听说那是拿破仑三世时代的老马,恐怕未必是拿破仑三世那个时代吧。不过他想那种悠然自适的年代总是有的。这时,那个在课堂上画漫画的男子走了过来。
“大学的课程真没意思。”那人说。
三四郎随便应和了一下。其实究竟有没有意思,三四郎一点也不知道。从此以后,他们两个开始交谈起来。
那天,三四郎有些闷闷不乐,他觉得无聊,没有象往常一样到水池转转,便直接回去了。晚饭后,他反复阅读笔记,谈不上有什么愉快或不愉快的感觉。他又用言文一致的文体给家里写了封信——开学了。每天都去上学。学校是个宽阔的好地方。建筑物非常美丽。校园中有个水池。到池子周围散步是一大乐事。近来乘电车也习惯了。本想给母亲买点什么,可又不知买什么好,终于没有买。要想买什么请写信告诉一声。今年的大米要涨价,最好不要马上卖掉,放一些时候有利。对待三轮田家的阿光始娘不要太热心,来东京以后发现到处都是人,男人多,女人也多……写的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
写完信,他翻开英语书读了七、八页,又厌了。三四郎想,这种书成本地读下去也没有用,随后铺床就寝。又不能马上入睡,他想要是患了失眠症,得赶快到医院治疗,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照例到学校上课。课间休息时,他听人家谈起今年的毕业生在什么地方有多少人找到了什么出路,谁和谁还留在这儿,互相争夺官办学校的地位。三四郎漠然地感到未来的一种钝重的压迫从遥远的地方涌向眼前,但很快又忘却了。有人谈起了升之助的故事,三四郎觉得这些听起来更有意思。于是,三四郎在走廊里抓住熊本来的同学,问起升之助是谁。那人回答说是一位说书的姑娘。接着又告诉他说书的招脾是什么样的,设在本乡的某个地方,并且邀请三四郎星期六一起去书场。
三四郎想,这位同学知道得真清楚。原来这人昨天晚上还去过书场哩。三四郎不由地也想去书场看一看那位升之助。
三四郎打算回寓所吃午饭,这时,昨天那个画漫画的人走来,“喂,喂”地喊住他,拉着他到本乡街淀见轩吃咖喱饭。淀见轩是一家商店,出售水果,新近经过整修。画漫画的男子指着这座建筑告诉他,这是一种努弗式①。这时,三四郎才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努弗式建筑。回来的路上又告诉他青木堂②在哪里,据说那里也是大学生常去的地方。进了大红门,两人围绕池子散步。这时,画漫画的男子讲起这样的事,已去世的小泉八云③先生不喜欢到教员室去,一上完课就在这座池子旁边徘徊。仿佛小泉先生教过他似的。三四郎问他,小泉先生为什么不愿意进教员室。
①法文“noureau”的音译。二十世纪初时法国兴起的图案样式,线条单调、粗犷,缺乏人情味。人的态度、动作难以捉摸。
②西洋食品店。楼上设有小吃部。
③小泉八云(1850—1904)本为英国文学家,后归化日本,曾作为夏目漱石的前任,在东京大学执教。
“这是当然的,首先你听过他们的课还不明白吗?没有一个能够畅谈的人。”
这人平心静气地说出这种刻薄的话,倒使三四郎大吃一惊。
此人叫佐佐木与次郎,据说是专科学校的毕业生,今年又进了大学选修科。他说自己住在东片町五号的广田家里,请三四郎去玩。三四郎问他是不是私人寓所,他回答说是某某高中一位老师的家。
此后,三四郎每天定时到学校,认真地上课,有时还去听必修以外的课目。即便如此,他仍不满足。有时甚至时常去听和专修课目毫无关系的裸目。不过去了两三次也就算了,没有一门是持续一个月的。这样,每周平均上课四十个小时。对于刻苦勤奋的三四郎来说,四十小时总是有点过分。三四郎不时地感到有一种压力,但他仍不满足。三四郎变得紧张起来。
一天,他向佐佐木与次郎提起这件事。听说他每周上四十小时课,与次郎把眼睛瞪得溜圆。
“真傻!想想看吧,寓所里难以下咽的饭菜,一天让你吃上十顿,厌不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