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郎注意这伙人的一举一动,比看演出还有兴致。此时他忽然羡慕起原口的作为来了。他丝毫未想到,原口竟能用简便的方法去接近人家,自己也想照样效法一下。不过,这样的念头哪里还有勇气实行?况且那里也许早巳挤满了人,很难再插进去了。因此他依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未动。
这期间,幕拉开了,哈姆雷特出场。三四郎曾经在广田先生家里看到过西洋一位名优扮演哈姆雷特的剧照。如今,出现在他眼前的哈姆雷特,穿着和那照片大体相同的服装。不仅服装,就连脸型也相似,额上都描着“八”字。
这个哈姆雷特,动作轻捷,情绪开朗。舞姿大起大落,能主宰整个舞台。这同富有“能乐”特色的入鹿那场戏比起来,意趣完全不同。特别是有时候,有的场合,演员站在舞台中央,伸展双臂仰望天空的那个动作,给人以强烈的感染,使全场的观众再也无暇顾及其它的一切了。
台词使用的是日语,是从西洋语翻译过来的日语,语调抑扬合度而有节奏感,有的地方语言流畅而富有雄辩力。文字也很优美,但缺乏撼人的力量。三四郎认为,哈姆雷特的形象再稍微日本化一些就好了。当他念到:“母亲,这样做不是对不起父亲了吗?”这时突然迸出“阿波罗①”之类的词儿,就使气氛骤然和缓下来了。
可是在这当儿,母子俩的神情都象是哭泣。三四郎只是朦胧地感到这种矛盾,他绝没有勇气断定这是败笔。
①希腊神话中的太阳之神。哈姆雷特以此比喻自己勇武的父亲。
因此,当三四郎对哈姆雷特发腻的时候,就去看美祢子,当美祢子躲在人影里看不见的时候,再去看哈姆雷特。
当戏演到哈姆雷特对莪菲利娅说“到修道院去,到修道院去”的时候,三四郎不由地想起了广田先生。因为广田先生说过:“象哈姆雷特这样的人怎么能结婚呢?”可不是,阅读剧本时是有此种感觉的,但是看戏的时候觉得未尝不可以结婚。
细想起来,“到修道院去”这种说法未免欠妥,被规劝到修道院去的莪菲利娅丝毫引不起观众的同情,便是一个证据。
幕又落了。美祢子和良子离开了座位。三四郎也跟着站起来,他走到走廊一看,她俩站在廊子中央,正同一个男子谈话。那人站在从走廓通向左侧的入口处,露出半个身子。三四郎一看这个男子的侧影就转身往回走,他没有返回座席,而是取出木屐到外面去了。
夜本来就很黑,三四郎走过被人为的灯火照亮的地方,发现似乎在下雨,风吹着树枝发出了响声。三四郎急急忙忙赶回寓所。
半夜里下起雨来了。三四郎躺在床上听着雨声,想起了“到修道院去”这句台词。他的思绪围绕着这句话循环往复。广田先生也许还没睡吧?先生如今在思虑些什么呢?与次郎一定是忘情地沉醉在《伟大的黑暗》之中了。……第二天,三四郎有点发热,头脑昏沉,他没有起床,午饭是坐在床上吃的。接着又睡了一觉,这回出汗了,心绪颇为淡漠。这时,与次郎精神抖擞地闯了进来,说道:“昨夜没看到你,今天一早也没有去上课,想必是不舒服了,我特来探望你。”三四郎表示感谢。
“唔,我昨晚去了,去了。你站在舞台上,隔得老远同美祢子小组谈话,我都清楚地看见了。”
三四郎似乎有些如醉如痴,他一张口就说个不停。与次郎伸手按在三四郎的额头上。
“烧得好厉害哩,非得吃药不行,你感冒了呀!”
“剧场里太热,太亮,一到外边就又冷又暗,这样怎么受得了?”
“受不了也没有办法呀。”
“没有办法?那也不行。”
三四郎的话逐渐少了,与次郎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他,不知不觉地三四郎睡着了。
过了一个小时的光景,他又睁开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