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材道:“我们的本心专以除暴安良,原不思将来解官。想你们自无王法,还讲什么义气,就是我们也非走江湖的人,又为什么义气要放你们呢?但是你们既然以礼相求,倘然不将他三个释放,只道我们竞无一点慈心。然就此释放,则我们反有纵盗废法之罪,又入了你们诡计之中。如今我倒有个道理在此,却是两全其美。”众盗说道:“悉听好汉吩咐,决不有违遵命,求即示知便了。”楚材道:“既然如此,我们且把他三人放了,以全你们的义气。却把你们几个人来杀了,以正劫盗之罪。不知你们情愿不情愿?”那些强徒一齐将头伸直道:“我们情愿,即请好汉们施行便了。”楚材飕地一声已把腰刀举起,将为首的一个按住照准颈头中就砍。岂知那盗竞是神色不变,延颈以待。正是:
钢刀虽快何须怕,义气深时却不妨。
楚材原是故意试强盗们心的,今见他毫无惧色,便也将刀收住,沉吟不语。文龙道:“沈哥哥,把他们杀便杀了,何必踌躇呢?”正在说时,只见方才所擒的三个强人忽然跪地大哭道:“我三个既被好汉所擒,理应就死,怎好连累弟兄们的性命?如今也不必说了,请爷们把我三个砍了吧!”楚材正欲开言,究竟文龙心软,觉得有些不忍起来。连忙喊道:“沈哥哥饶了他们吧!不要杀他了。”楚材道:“强徒岂可轻放?且待我仔细看来,再作道理。”说毕便将喽罗手中的火把取过一根,细细照看。只见个个狰狞,人人勇猛,两个盗首生得更是魁梧。你道怎生模样?且听在下道来:
一个铁面剑眉,大鼻孤悬如玉柱;一个虎头燕颔,双眸四角有精光。一个口似血盆,虽有须髯遮不尽;一个耳如垂瓢,直从腮颊挂将来。一个索绑绳穿,犹自威风凛凛;一个愁眉泪眼,依然气概昂昂。俯伏跪尘埃,此日乞怜如伏虎;飞腾得去雨,他年端不让飞熊。
楚材乃对文龙道:“草泽之内,莫谓无人。”遂亲其解其缚,叱令退去。众人复一齐跪下连连叩头,请问二位名姓。楚材道:“萍水相逢,霎时便东西各散,恩怨相报总属枉然。只要你们改邪归正,日后自有会面之期。倘仍怙恶不悛,非特永无相见之日,且恐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得能听我良言,便是你们一生受用,何必定要知我们名姓?”那两个盗首道:“恩爷们不望图报,固是大丈夫之用心。然小人们亦非全无心肝之辈,就是供一个长生禄位,敬一支清香,也是小人们一点微意。”楚材正要接言,文龙便说道:“大丈夫怒则刀兵,喜则杯酒。偶然感动释放你们,亦是人情之常,既是你们好意,定欲知我两人名姓,也罢,就把我两人的姓说与你知。他姓沈,我姓张,他日相逢,算有个称呼了。”说毕,各跨上马,便假作催马前进的式样,要试探众盗的心意。
那知众盗早已跪下道:“此去宿头,尚有二十余里,一路上山径崎岖,树木丛杂,虽有马匹,却甚难行。况小人们见二位恩爷都是英雄盖世,两尊管又臂力出众,定是不凡之人,实欲稍为亲近。可否移驾敝庄,款留一宿?一则略尽地主之谊,二则可以畅聆训诲,明日即当送行。倘有些微异心,皇天不佑。”楚材道:“既是这般说时,我们若然不去,倒要算我们没有胆子的了。且大丈夫推心置腹,虽蛮貊之邦,亦可周游,何况你这小小巢穴?昔齐贤从盗,乞食张网,坦卧贼营,岂古今人之不相及哉!你们在前引路便了。”众盗欢喜之极,连忙立起,各执火把在手,簇拥而行。
约有一二里路的光景,忽见有二、三十名喽罗,各执着火把蜂拥而来。盗首即喝令前行。又走了四五里之遥,竟是山高路窄,几有无路可通的模样,不觉暗暗吃惊。再细细看时,却原来另有小径可通,若在日间游玩,正合着古人所咏的两句诗道: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转了两三个湾子,不觉的显出一所庄子来。四面一湾涧水环着,真是藏风聚气,妙不可言。走到涧边,却是一条大木扎成的桥,上面有几把盘车。若遇有紧要的事,便可将桥扯起,沿溪派人把守,任凭千军万马,也杀不过去,果然险要可守。文龙对楚材笑道:“若是别人,今夜断不敢进去。我们两个却不妨。就是虎穴龙潭也要走。”盗首道:“相公们何必疑心!小的蒙二位光降,已是万千之幸,怎敢有什么歹意?请相公放心可也。”楚材道:“就有歹意也不妨碍。”说毕,便走上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