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正在寓所独坐,只听着下人胡定吆吆喝喝,不住的乱嚷。胡人相公听见,吩咐小厮去看。小厮回来禀道:“原来是个讨吃的贫婆,胡定不叫她进来,所以吵闹。”世显说:“人到难处方才乞讨,给她些东西也是好事,与我叫那贫婆进来。”小厮答应一声,把贫婆叫到书房门口,一见世显才要下跪,世显连忙拦住,抬头一看好像是他母亲一般,说:“老妈妈,我看你年纪还壮,与人家做些针织也好,为何乞讨度日,不知还有丈夫儿女没有?”贤人见他问的详细,心中疑惑,仔细把世显一看,只如丁郎一般。有心相认,又怕是面貌相同反讨没趣,想了一想遂把实情吐露。世显明知是他母亲,有心相认,又怕走露风声被年七知道,为难多会,心生一计,想不如问下住处,暂且叫她老人家回去,瞒着兄弟,我到家中相认,免的露了风声,等着金殿传胪,知会同年好报冤仇。主意已定,说:“妈妈你方才说的果然苦恼,不知你家住何处,你儿子有多大年纪,倘或撞着,我好与你报信。”贤人见问,满眼垂泪,说:“君子,我丈夫坐监五年,家产变尽,如今住在东南角上破瓦窑中。若问我那儿子,年纪面貌皆与君子相同。”世显点头,叫小厮把大米干饭给贤人盛上一罐,又装了一柳斗烂肉交给贤人,贤人千恩万谢出寺而去。一行里走着,心内想:这个举子分明是丁郎孩儿,看他的光景是怕人多眼众,所以不便相认,既然问我的住处,必定随后跟来。这贤人心中暗想,且不必提。
且说胡世显打发贤人出去,急到房中,掖上包银子,推故闲游独自出去。那贤人一行走着,不住的回头盼望,只见寺中见的那个举子,远远相随,贤人一见心中大喜,知是丁郎无疑。不多时走到窑前,贤人方才进去放下柳斗瓦罐,丁郎也就进了窑门,双膝下跪说:“不孝男丁郎叩见。”贤人连忙拉起说:“我的儿;你可想煞娘了。”母子二人说了一会,坐在土炕之上。丁郎说:“方才寺中见面不敢相认,为的是虽然中试还未传胪,恐怕泄漏风声,所以跟了前来暗诉苦情。”于氏说:“我的儿果然你中会了么?”世显说:“孩儿岂敢撒谎,自从那年到了湖广父子相认,我父便进京来,谁知又犯官司。张明、胡旺回去报信,恩祖发了一千银子,仍差二人进京打点官司,谁知二人一来再无音信,那时为儿就要上京,恩祖再三拦阻,留在家中攻书,和张氏母生的那令兄弟一同进举,又同科举会试,兄弟世兴会了第二,独儿改名世显,会了三名。一进京来我就回家探望,谁知亲人音信全无,孩儿思母得了大病,幸有仙人扶助榜上有名。因为不曾殿试,怕年七知道,不敢出头。殿试以后有了三百六十同年就不怕了。”于氏说:“但愿如此,急速救你父亲。”丁郎遂把一包银子递与贤人说:“母亲可拿这几两银子暂且使用,先到监里与我父通知一信,就在刑部左近赁间房子住着,一来往监中送饭,二来打听传胪的信息,只在刑部门口等候,若见孩儿游街,即便拦马呼名,那时自有道理。”言罢含泪而别。
于氏随后进城,到监中通知此信。仲举满心欢喜,暗谢天地。于氏就在左近赁了一间房子,暂且住着,不觉到了三月初九,嘉靖爷亲自殿试,一来是丁郎的才学,二来是祖上阴德,三来又是个孝子,天榜有名。殿试已毕,竟中举一名状元,榜眼就是会元邹应龙,三名探花名叫李春芳,胡世兴中了二甲第一名进士,俱各冠带上朝,赴过琼林宴,奏乐游街。胡世兴率领着三百六十同年来至朝房说:“列位年兄,小弟的父亲被严嵩的管家年七用计谋害,现在刑部监中,十六年冤仇未报。今日游街,借重列位同到监中一望,不知众位肯否?”邹应龙说:“既是令尊在囹圄之中,礼当一拜。”众人齐声相应都说:“愿随。”大家一齐上马。状元在前,众人随后,笙吹细乐,来到刑部衙门,叫人投进三百六十个名帖。狱官一见心内不明,说:“我有多大官职,怎么先来拜我?”正然犯想,又拿进一把帖子来,狱官一看,头一个帖是不孝男世显世兴叩首拜,其余俱是年侄。狱官说:“这可闷杀人了,倒是拜谁的呢?”提牢吏出去问了一问,回来说道:“新科状元和二甲第一名进士,俱是高仲举的儿子,今自领着同年特来看望生父。”狱官听说,亲举名帖去见仲举说:“高太爷,恭喜了,二位令郎俱中高魁,今率同年来拜,现有名帖在此。”
仲举接来一看喜不可言,即同狱官出来,开开牢门走至监外。世显弟兄两个一见父亲,跑到跟前双膝跪倒,说:“父亲苦杀了,自从张明、胡旺回去,知道父亲犯了官司,恩祖差二人带了银子来打点,谁知一来无信,幸是神天保佑我弟兄一齐侥幸,今日才敢出头,破着这个功名不要,必定本参奸臣,斫剐恶奴,方才消了心中之恨。”仲举说:“休要胡言,打算救我就是了,只顾了苗叶救柱,只怕又惹灾祸。”邹应龙为人耿直,听见仲举的言语,心中不忿,说:“老年伯,你现有这么两个儿子何必胆怯,我家有个羊皮作坊就在草帽胡同,年伯的这件冤枉也略晓一二,待小侄做个本章,务必要参倒权臣,活剐恶奴,方才如意。”众进士齐声言道:“邹年兄既有此心,我等都要添个名儿。”邹应龙说:“既然如此,同到会馆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