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是出差,”厨子说,“一个月里面有三周在外头。季风时节,天气实在太糟的时候,我们才不出去。情况许可的话,你外公总是开车,可是那一带几乎没有公路,河上也不建桥,所以大多数时间他只好骑马。偶尔也会骑大象穿过丛林地带,蹚过急流的深水。我们走在前面,一队牛车,上面堆满了瓷器、帐篷、家具、地毯——什么都有。队列里有脚夫、通讯员、一个速记员。车上还装着放在浴室帐篷里的便携式马桶,牛车下面的笼子里甚至还有鸡,都是外国种的,比我知道的任何鸡下的蛋都多。”
十一章(3)
“你们睡哪儿?”赛伊问道。
“我们在各个村子里搭帐篷:给你外公的是一个大得可以给马戏团用的卧室帐篷,还附带浴室、更衣室、客厅和餐厅。帐篷都很大,里面铺着克什米尔地毯,摆着银质盘子,你外公就算在丛林里用餐,也要穿上黑色晚礼服,打着蝴蝶领结。”
法官盯着棋盘,早年的记忆火一般地炙烤着他,当回忆转向他在内务部当巡回官员的日子,他不禁舒了口气,心中略有一丝甜蜜。
工作日程安排得很紧,他不断发号施令,日渐气定神闲。他享受着让他超越阶层的权力,他的家族世世代代都被这出身钉住,动弹不得——看那个速记员,还是婆罗门教的,晚上不是还得爬进旁边那个小小的帐篷,而他杰姆拜伊,国王似的斜歪在柚木雕花大床上,床上还挂着蚊帐。
十二章(1)
赛伊继续在噶伦堡生活,日子一天天过去——罗拉和诺妮、波特叔叔和卜提神父、法官和厨子……直到她遇见基恩。
赛伊十六岁了。一天,诺妮发现自己已经没法教授物理课程了,于是赛伊遇见了基恩。
那是一个燠热难当的午后,他们坐在蒙那米的游廊上。山这边,小镇的居民在酷暑中恹恹欲睡。白铁皮屋顶被晒得咝咝作响,石头上一条条蛇被炙烤得奄奄一息,山野繁花似锦,美如夏衫上的印花。波特叔叔坐在那儿,看着外面白花花的热和光,鼻头热得出油,撒拉米香肠和奶酪也嗞嗞冒油。嚼一点奶酪,拈一片撒拉米香肠,喝一口冰冻的翠鸟牌啤酒。他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脸在阴影里,脚仍在阳光下,他叹了口气:这世上一切都是正确的。基本元素相互制衡:冷和热、液体和固体、阳光和阴影。
卜提神父在自己的牛奶场里,奶牛嚼着草料,那单调的嚓嚓声让他不禁陷入沉思。牦牛奶做的奶酪该是什么味呢……
邻近的阿富汗公主叹息一声,决定就吃剩的冷鸡肉了。
森太太不顾炎热,上山往蒙那米走去,一路上兴冲冲的:她在美国的女儿萌萌来信说就要为CNN工作了。她开心地想,罗拉听了还不知道有多不快活呢。哈,她以为她罗拉·班那吉是谁?老摆个臭架子……炫耀她女儿在BBC工作……
罗拉正在花园里摘英国西兰花上的毛毛虫,显然不知道森太太正赶来报信。毛毛虫绿白两色交错,长着蓝色的假眼、出奇肥的脚、一根尾巴和一只象鼻。她拈起一只仔细瞅了瞅,心想真是了不起的生物,然后随手扔给了一旁等候的鸟,鸟对着虫子一啄,虫子冒出绿色的汁液,像牙膏管被刺了一针,牙膏涌了出来。
蒙那米的游廊上,诺妮和赛伊坐在一块儿,面前摊着翻开的课本:中子……和质子……电子……如果——那么——?
她们都没搞清楚题目问的是什么。仿佛讥诮她们似的,游廊外烈日下的景象正把答案给她们做了绝好的图示:带着斑点的昆虫仿佛受到什么无法解除的魔法的驱使,悬浮在一个豆荚里,不知疲倦地跳着小步舞曲。
“哎,赛伊,你现在多大了?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