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点店上面,地铁穿行在由钢柱支撑的粗略搭建成的高架上。地铁惊天动地呼啸而过;轮子摩擦得火花四溅,烟火一般射向哈林区的居民楼,夜幕下尤显得爆裂刺目。这么早,楼里已有几户亮了灯,有人也像比居一样开始了卑微的生活。水果馅饼女王店里,烤肉正在火上嗞嗞冒油,灯光闪烁不定,一只老鼠窜入阴影。那老鼠长着又粗又直的尾巴、厚实的头颅、宽宽的肩膀,它迈着柔软的步子走过,捕鼠器对它丝毫不起作用,它回过头轻蔑地冷笑一声。
“你好啊,老爹!”萨义德·萨义德说。
比居想到以前和巴基斯坦人吵架,通常都是攻击对方从小笃信的宗教,骂骂咧咧道:“猪猡,猪猡,猪崽子!”
在这里又认识了萨义德·萨义德,比居对他的崇拜让自己都感到困惑,是命运的安排吧。比居渴望成为他的朋友,萨义德·萨义德是个弄潮儿,可不像其他人正被潮水吞没。许多人都想依附于他,像沉船时紧紧抓住一块木板——不光是他的桑给巴尔老乡和非法移民的难友,还有很多美国人;那些身体肥胖信心全无的美国公民,他们独自一人在店里啃着一片比萨饼当午餐的时候,萨义德老拿他们取笑;还有那些孤独的中年小职员,过来就为找他聊天,他们成晚睡不着觉,脑子里盘桓着这样的念头:在美国——美国!——他们是不是拿到了应得的最好的东西了呢?他们把这些秘密告诉一个非法移民,也许只有对这样的听众他们才会畅所欲言吧。
他有许多女人。
“哦,我的天——啊!”他说,“哦,我——的——天——啊!她不停地打电话给我,打啊打啊,”他抱住脑袋,“啊——噫……我该怎么办啊!”
“你知道该怎么办。”奥玛尔阴阳怪气地说。
“哈哈哈,哈哈,不!我都快疯啦——。太烦人了,烦人啊,伙计!”
“都是因为你这满头小辫子,把头发剪了,女人就走了。”
“可我不想让她们走!”
每当有漂亮女孩来店里买上面撒着红糖和香料的肉桂卷,萨义德便给她们绘声绘色地讲述桑给巴尔的美景和贫穷,女孩们的怜悯之情顿时如发酵的面包膨胀起来——她们多想拯救他,带他回家,让他见识现代化的卫生设施和电视,安抚他;她们多想和这样一个高大英俊满头结着小辫子的男人走在大街上,众人都向他们注目。“他真可爱!他真可爱!他真可爱!”她们争相打电话对朋友说,兴奋得要命,毫不掩饰对他的欲望。
什么门都挡不住他,这方面他有无尽的才能。两年前的一次移民局突袭检查中,他被查到了,就算有柯达相片为证,他曾和美国的精英分子亲密到脸贴脸,他还是被驱逐了。回到桑给巴尔,他却被当做美国人受到热烈欢迎,坐在棕榈树斑驳的叶影下,享用着椰子汁烹制的月鱼,懒懒地躺在沙滩上任时间流淌,沙子细如粗麦粉。一到晚上,黄澄澄的月亮挂在天上,夜色如洗,他就和石头城里的姑娘们厮混。夜里她们从窗户翻出来,爬下树,溜到萨义德的大腿上,她们的父亲也不反对,甚至还鼓励,他们窥伺着,等待捉住这对情人做出什么不雅的举动。这个男孩以前成日在街上游手好闲——没有工作,到处惹是生非,烦得周围邻居集资给他买机票出国——现在他又奇迹般地变成了抢手货。他们祈祷能拿到把柄逼他娶胖姑娘法特玛,或美丽的萨尔玛,要不就是卡蒂嘉,她有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和猫咪的嗓音。父亲们忙活着,姑娘们忙活着,可萨义德还是逃了。她们赠予他肯加布以作留念,上面写着箴言:“记忆珍贵如钻石。”“你宜人的芳香抚慰着我的心灵。”这样他在纽约城里歇着的时候,没准会脱掉衣服,围上肯加布,给睾丸透透气,顺便想想家乡的姑娘们。被驱逐两个月后,他又回来了——新护照,上面印着新名字,只要塞给政府办事处外面的办事员几张美钞就办成了。他抵达肯尼迪机场,名字是拉什德·祖尔费卡尔,移民柜台后面的官员正是曾驱逐他出境的那一个。萨义德的心飞速地跳着,耳朵里好像有风扇在鼓动,但这个官员根本不记得他。“谢天谢地,对他们来说我们都长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