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甘地咖啡馆,比居开始了新生活,他起居的四周堆放着巨大的坛坛罐罐和成麻袋的马萨拉调味粉,从表面看还以为里面装的是锯木屑。他们在厨房的水槽里洗脸漱口,对着钉在水槽上方邮票大小的一块镜子梳头,在房间里拉根绳晾裤子,擦碟子的毛巾也挂在上面。到了夜里,他们随便找块空地摊开铺盖卷睡觉。
在以前的工作中陪伴比居的老鼠对他一直不离不弃。它们也到这儿来了,欣喜万分地在垃圾箱里翻扒着,抓挠着木料,到处打洞,哈利什—哈利用钢丝球把洞塞上,再用砖块堵住洞口,可它们很快就清除了这些小障碍。它们遵循广告牌的宣传,每天喝牛奶,吃蛋白质;各种维生素和矿物质让它们耳朵灵敏、爪子强壮、牙齿结实、毛发油亮。它们对一些营养素缺乏症基本免疫,比如脚气病、甲状腺肿大等(这种病曾经在噶伦堡肆虐,一度山间四处游荡的全是些疯疯癫癫的喉部长得像蟾蜍的侏儒)。
一只老鼠在夜间啃比居的头发。
哈利什—哈利对他的员工有着父辈般的慈祥,而且不乏诙谐,可眨眼间他就会变得满面怒容,对他们严厉苛责:“闭嘴!都给我闭嘴!”,还会掴拍他们的脑袋。可要是有美国客人进来,他的态度立刻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得诚惶诚恐。
“嗨,嗨,”他对一个穿粉色绸缎的小孩道,那孩子把吃的到处抹,涂得满椅子腿都是。“你真能给妈妈惹麻烦啊,呵呵。可总有一天你会让妈妈骄傲的,对吧?长成男子汉,有好多钱,你说呢?你想吃咖喱鸡吗?很好吃的。”他满脸堆笑,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
哈利什—哈利——比居渐渐明白,这两个并置的名字暗示着深深的裂痕,表现了比居一直寻求的明确原则,这是他第一次走进店里见到哈利什时所未察觉到的。他支持奶牛庇护所是怕万一印度教里说的来生是真的,万一他死后还要在另一个世界历劫种种印度教的密谋陷阱。不过要是其他的神掌权呢?他审度着要设法站在得势的一边,要忠于许多东西,以至于他自己都搞不清哪一个自我是真实的,如果他还有自我的话。
并非只有哈利什—哈利才这样。这种困惑在所谓的“一半对一半”的人群中尤盛,比如几个印度学生和美国朋友进店来,对这边说一种口音,对那边说另一种;结果混缠在一起,左右摇摆,有时干脆就说印地语来表现自己:谁?不,不,他们并没有伪装成别的什么人,也没有背弃世界上最伟大的文化……
哈利什—哈利责怪都是女儿让他不能忠诚如一。这姑娘已经成了美国人。戴鼻环,穿海陆两军军需品剩余转卖的军靴和迷彩服,她还觉得特别协调。
他老婆说:“哪来这么些废话,狠狠扇她两巴掌,看她……”
可是掌掴也没什么用,他对女儿说:“你要真喜欢那样也行。好样的,孩子!”他试着适应女儿的美国调调。“好样的,孩子!”可这也不管用。“我又没要你们把我生下来,”她说,“你们生我只不过是你们自私的想头,想要个佣人,不是吗?可在这个国家,老爸,没人会免费给你擦屁股。”
都不说臀部!擦屁股!老爸!都不说父亲。没人给你擦洗臀部,父亲。老爸和屁股。哈利什—哈利露出常见的醉态,让人厌烦;他坐在收银台旁,也不回家,厨房里的工人都焦急地巴望他早走,这样他们好上桌子裹着桌布睡觉。“他们以为我们崇拜他们!”他大笑起来,“一有人到店里来我就微笑”——他咧开嘴露出骷髅般的笑容——“‘嗨,好啊您?’其实我只想拧断他们的脖子。我还办不到,没准我的儿子能行,这是我最大的希望。总有一天杰洋特—杰会笑着用手掐住他们儿子的脖子,把他们都掐死。”
“看吧,比居,看看这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他用胳膊揽住比居的肩膀,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