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在回味着他的仇恨。
他从英国回国的时候,奏乐迎接的仍是当年欢送他的那个老年铜管乐队,火车驶进站台,烟花爆竹扔向铁轨,不断炸了开来,升腾起滚滚尘烟,湮没了那些奏乐的乐师。两千来号人聚集在火车站见证这历史性的时刻,迎接这一地区第一个进入内务部的孩子。人群发出阵阵口哨声和尖叫声。一串串挂上脖子的花环让他窒息;花瓣飘落在他的帽檐上。在火车站的尽头,有一个身影伫立在一沿刀刃宽的阴影里,看上去有那么点面熟;不是哪个姊妹,也不是堂姊妹;是他的妻子妮蜜,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她一直住在父亲家里,现在回来了。除了和房东太太交谈或进商店时说声“你好”,他已经好几年没和女人说过话了。
她拿着一束花环走向他,抬起手,将花环套过他的头顶,他们没有相互看一眼,他的眼睛朝上,她的眼睛朝下。他二十五岁,她十九岁。
“她真羞涩,真是羞涩”——人们欣喜地议论着,自认为他们眼见的是年轻人对爱的畏惧
他该拿她怎么办呢?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妻子。
当然,他心里知道,可她已和过去的一切一起飘逝,所有的事情都和他不再有关联。不过,在那个年代妻子总要追随丈夫,她也将一直跟随他。
过去的五年里,妮蜜一直记得他们一起骑脚踏车的那天,她的心在空中轻盈浮荡——在他的眼里她该是多么可爱……他觉得她称心如意,她感激有这种看法的人。她在杰姆拜伊从剑桥带回来的梳洗包里翻寻着,找到一罐绿色的油膏,一把发刷和镶银的梳子,装在一只圆形粉盒里的粉扑子,背面钉了条丝绸襻带——一打开,一阵清香袭来,她第一次闻到熏衣草的气息。这清新淡雅的香气来自她丈夫新置的物具,完全是外国的味道。而皮费特充斥着灰尘的味道,偶尔会有雨的清香让人一振。这里卖的香水是麻醉剂,浓郁得令人晕眩。她对英国人所知甚少,唯一的一点了解来自于飘入女人深闺的一些言谈的碎片,诸如英国女人只穿着内衣在俱乐部打网球等等。
她拿起法官的粉扑,解开上衣纽扣,往乳房上扑粉。她又系上扣子,那粉扑子,如此柔软,如此的异国,她把它塞在了衣服里;她知道自己已经是成年人,不该有这种幼稚的偷窃行为,可她此时充满了贪欲。
皮费特的下午是那么漫长,恍若时光不再移动,让人心生恐惧,帕特尔一家在休憩,以睡眠来消解这恐惧,只有杰姆拜伊没睡,对这种消怠的态度他已经不习惯了。
他坐起身,焦躁不安地望着外面,香蕉树好像带翅膀的恐龙,长着紫色的鸟喙,他的目光是如此的陌生,仿佛第一次看见这种树。他是个外国人——一个外国人——他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在尖叫。只有他的消化系统不同意,明确表示他回家了:他艰难地蹲在屋外狭促的厕所里,嘴里咒骂着“他妈的!”,他那绅士的膝盖在发颤,他感觉自己的消化器官高速有效地运转——如同西方高效的交通体系。
闲来无事,他打算检查一下自己的物品,发现有东西丢了。
“我的粉扑到哪去了?”杰姆拜伊冲着帕特尔家的女人们大喊,她们围坐在垫子上,在游廊的阴影里乘着凉。
“什么?”她们抬起头,用手遮在眼前挡住强烈的日光。
“有人翻过我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