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谣言说游行队伍中有人带着枪……没人知道是真是假。
示威群众不停反击,态度强悍,拒绝散开,警察认定他们一定携带有武器。这样坚决的抵抗没有武器作后盾是不可能的。也怪不得他们怀疑。
警察的疑心越来越重,变得焦躁不堪,终于忍不住开了火。
游行队伍前面的人迅速散开,向左右两边逃去——
跟在后面的人已经走过了堪乾电影院,他们后面的人又不断涌上来,推着他们向前,很快遭到枪杀。
十三名本地男孩丧生于一片匆忙的混乱中。
人群四散奔逃,其中有强拉来凑数的,有滋事生非的,还有被痛殴的警察。他们从大道向小路散去,跑向邦巴斯迪和提斯塔市场。厨子和铁匣子府的看门人跑散了,两人被人群挤向不同的方向。他撒开腿拼命跑,肺的承受力已达到极限,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耳朵和咽喉因每一次呼吸而痛楚难当。他试图爬上一段陡峭的小径,好直切到瑞金堡路,这时,他的腿不听使唤了,抖得如筛糠一般。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下面就是市场,两旁的竹竿上白色的经幡飘扬,上面的字迹已模糊,如贝壳表面经长时间海水冲刷留下的斑纹。他身后能看见犯罪调查局的维多利亚风格的塔楼,阴影中矗立着英国殖民时期所建的房屋,噶林卡、塔什町和摩根之家现在都已改为旅馆。一个园丁蹲在摩根之家前面的草坪上,那里依然种着摩根太太从英国带来的植物。他似乎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眼神中没有一丝好奇或忧虑,也没有野心,这种对一切的漠然足以让他安然度过一生。
厨子向下望去,只见火光冲天,人们四处逃散。火焰的热气弥漫,模糊了人群,一切虚幻起来,如海市蜃楼一般,微微泛起波纹,仿佛转眼便随风飘散。远处干城章嘉雪山超然耸立,坚不可摧,千百年来这景象给人类狭小拥堵的心带去自由和快乐。当然,此时此刻厨子却丝毫感觉不到,也许他对这座雪山的感受再也不会和往常一样。惊恐如一头乱咬乱挠的怪物抓扯着他的心,好像那是一道它急于开启的门。
一切还能恢复到从前吗?市场街道上留下一摊摊血迹,触目的红色和散落的木豆的黄色混杂在一起,这木豆是某人买了打算游行后野餐用的,苍蝇在上面嗡嗡飞着,旁边还丢着不成对的拖鞋、一副踩碎的眼镜,甚至还有一颗牙齿。这更像电影院里正片前面放映的政府安全宣传片,画面上一个男人正骑着自行车去上班,他很穷,却有个爱他的妻子,她给丈夫准备了午饭,用午餐盒装好让他带上;一阵汽车喇叭声传来,自行车铃铛发出最后微弱而致命的一响,画面凌乱模糊,一片死寂,镜头定焦于泼洒的食物,混杂着斑斑血迹。两种颜色并置在一起,那么的刺目,死亡渗入家常生活,平实撞上可怕的意外,暴力取代了善良,这一切总让厨子既想哭又想呕吐。
此刻厨子就吐了,一边哭着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卓奥友走去。路上军队坦克从兵站滚滚驶向市镇,厨子赶忙藏身在灌木丛里。一直以来,他们在内心囤积着仇恨,积极备战以对付外来敌人,没想到他们必须先和自己人作战……
恐怖事件愈演愈烈,时光流转,季节变换,从冬天到繁花盛开的春天,夏天,雨季,又回到冬天。道路全部封闭,每晚都宵禁,噶伦堡沦陷在自己的疯狂中。没人可以离开山坡一带;只要可能人们甚至不走出家门一步,家家房门紧锁,门外设障。
如果身为尼泊尔人却不愿加入反叛,情况可就大为不妙。铁匣子府的看门人被一顿痛打,他们逼迫他不断喊口号“廓尔喀万岁”,并把他拖到玛哈卡拉庙里,要他发誓对起义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