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之后,天下之士遭罹兵战,曹氏父子鞍马间为文,往往横槊赋诗,故其遒壮抑扬,
怨哀悲离之作,尤极于古。晋世风概稍存;宋、齐之间,教失根本,士以简慢矫饰相尚,文章以风容色泽、放旷精清为高,盖吟写性灵,流连
光景之文也,意义格力无取焉。陵迟至梁、陈,淫艳刻饰,佻巧小碎之极,又宋、齐之所不取也。唐兴,学官大振,历世之文,能者互出。而
又沈、宋之流,研练精切,稳顺声势,谓之律诗。由是而后,文变之体极焉;而又好古者遗近,务华者去实;效齐、梁则不逮于晋、魏,工业
府则力屈于五言;律切则骨格不存,闲暇则纤秾莫备。至于子美,所谓上薄风雅,下该沈、宋,言夺苏、李,气吞曹、刘;掩颜、谢之孤高,
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人人之所独专。如使仲尼考锻其旨要,尚不知贵其多乎哉!苟以为能,无可不可,则诗人已来,未有
如子美者。是时山东人李白,亦以奇文取称,时人谓之李杜。余观其壮浪纵态,摆去拘束,模写物象,及乐府歌诗,诚以差肩于子美。至若铺
陈终始,排比声韵,大或千言,次犹数百;词气奋迈,而风调清深;属对律切,而脱弃凡近,则李尚不能历其藩翰,况堂奥乎!苕溪渔隐曰:
宋子京作唐史杜甫赞,秦少游作进论,皆本元稹之说,意同而词异耳。
宋子京赞
唐兴,诗人承陈、隋风流,浮靡相矜。至宋之问、沈佺期等,研揣声音,浮切不差,而号律诗,竞相沿袭。逮开元间,稍裁以雅正,然恃华者
质反,好丽者壮违;人得一概,皆自名所长。至甫,浑涵汪茫,千汇万状,兼古今而有之;他人不足,甫乃厌余,残膏剩馥,沾丐后人多矣。
故元稹谓: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甫又善陈时事,律切精深,至千言不少衰,世号诗史。昌黎韩愈,于文章少许可;至歌诗,独推曰:"李
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诚可信云。
少游进论
杜子美之于诗,实集众家之长,适当其时而已。昔苏武、李陵之诗,长于高妙;曹植、刘公干之诗,长于豪逸;陶潜、阮籍之诗,长于冲澹;
谢灵运、鲍照之诗,长于峻洁;徐陵、庾信之诗,长于藻丽。子美者,穷高妙之格,极豪逸之气,包冲澹之趣,兼峻洁之姿,备藻丽之态,而
诸家之作所不及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