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到次日,同春来把左厢房柴草搬出外面空屋内堆置。将室中打扫得尘无半点,移小榻靠壁放下,点上安息香数十根,熏得满室香喷喷的。先把两个银戒指赏着春来,教他观风做脚,防守门户。自此孙三郎忙里偷闲,不论早晚,踅来与方氏尽情欢会。又且做得即溜,出入并无一人知觉。更兼凤奴生性幽静,勤于女工,每日只在房中做些针指,外边事一毫不管,所以方氏得遂其欲。两下你贪我爱,着恋缠绵,调弄得这婆娘如醉如痴,心窝里万千计较,痴心妄想,思量如何做得个长久夫妻。私忖道:“他今年才二十三岁,再十年三十三岁,再十年四十三,还是个精壮男子。我今年三十八,再十年四十八,再十年五十八,可不是年老婆婆?自古道:男于所爱在容貌。倘我的颜色凋残,他的性情日变,却不把今日恩情,做了他年话柄,贻笑于人,终无结果。不若使女儿也与他勾上,方是永远之计。我女儿今方十五,再十年二十五,再十年三十五,还不及我今年的年纪。得此二十年往来,岂不遂我心愿。只是教孙郎去勾搭吾女容易,教吾女去勾搭孙郎倒难。自古道:女子偷郎隔重纸,男子偷女隔重山。如今却相反其事,怎生得个道理。”心上思之又思,没些把柄。等孙三郎来会时,到与他商议。
孙三郎听见情愿把女儿与他勾搭,喜出望外,谢道:“多感恩情,教我怎生样报答。”方氏道:“那个要你报答,只要一心到底,便足够了。”孙三郎就发誓道:“孙谨后日倘有异心,天诛地灭,万劫戴角披毛。”方氏道:“若有此真心,也不枉和你相交这场。但是我女儿性子执滞,急切里挑动他不得,如何设个法儿,使他心肯。”孙三郎想了一想,说:“不难,不难!今晚你可如此如此,把话儿挑拨。他须是十五岁,男女勾当,量必也知觉了。况且你做娘的,能个教他觅些欢乐,万无不愿之理。”方氏道:“是便是,教我羞答答,怎好启齿。”孙三郎道:“自己儿女,有甚么羞。”方氏又沉吟了一回,答道:“事到其间,就是羞也说不得了。但我又是媒人,又是丈母,理数上须要着实周到。”孙三郎也笑道:“若得成就好事,丈母面上,自当竭力孝顺。只是今日没有好东西奉敬大媒,先具一物,暂屈少叙何如?”两下说说笑笑,情浓意热,搂向榻上,欢乐一番,方才别去。
话休烦叙。当日晚间,方氏收拾睡卧,在床上故意翻来覆去,连声叹气。凤奴被娘扰搅,也睡不着,问道:“母亲为何这般愁闷?”方氏道:“我的儿,你那里晓得作娘的心上事。自从你爹抛弃,今已三年多了,教我孤单寂寞,如何过得。”凤奴只道他说逐日过活的事,答道:“我想爹爹虽则去世,幸喜还挣得这些田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将就度日子罢了,愁闷则甚。”方氏道:“儿,若论日常过用,吃不少,穿不少,虽非十分富足,也算做清闲受用,这又何消愁闷。但日间忙碌碌混过,到也罢了,惟有晚间没有你爹相伴,觉得冷冷落落的,凄楚难捱,未免伤心思念。”凤奴听了这话,便不做声。方氏叫道:“我儿莫要睡,我有话与你讲。”凤奴道:“睡罢了,有甚么讲。”方氏道:“大凡人世,百般乐事,都是假的。只有夫妻相处,才是真乐。”凤奴道:“娘,你也许多年纪了,怎说这样没正经的话。”方氏道:“我的儿,不是做娘的没正经。你且想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若不图些实在的快活,可不是枉投了这个人生。儿,你是黄花闺女,不晓得其中趣味。若是尝着甜头,定然回味思量。论起这点乐境,真个要入土方休。何况我现今尚在中年,如何忍得过!”那凤奴年将二八,情窦已开,虽知男女有交感之事,却不明个中意趣若何。听见做娘的说的津津有味,一挑动芳心,不觉三焦火旺,直攻得遍体如燃,眼红耳热,胸前像十来个槌头撞击,方寸已乱。对娘道:“如今说也没用,不如睡休。”
方氏见话儿有些萌芽,慌忙坐起身来,说道:“儿,我有一件事,几遍要对你说,自家没趣,又住了口。如今索性与你说知。儿,你莫要笑我。”凤奴道:“娘有事只管说,做女儿的怎敢笑你。”方氏道:“自从你爹死后,虽则思想,却也无可奈何。今年春间,没来由走出门前,看见两只烧剥皮交连一处,拖来拽去。儿,这样勾当,可是我人看得的么?一时间触物感伤,刚刚又凑着一个小后生走过,却是生得风流俊俏。自此一见,不知怎地,心上再割舍他不下。何期一缘一会,复遇猢狲撮把戏,这后生却又撞来。说起张生跳墙,采苹无双小姐,两件成双作对的风话,一发引得我心情撩乱。”凤奴道:“可就是那穿秋色儿直身掉嘴这人么?”方氏道:“正是此人,原来他也有心与我,为此故意说这哑谜。不想春来却认得他唤做孙三官,开个粮食店,父母已无,家私巨富。做娘的当时拿不定主意,私下遂与他相交。且喜他做人乖巧,出入并无人知觉。但恐到后万一被邻舍晓得,出乖露丑,坏了体面。我欲从长算计,孙三官今才二十三岁,只长得你八年,不若你与他成了夫妇,我只当做个老丫头,情愿以大作小,服事你终身。拾些残头落脚,量不占住你正扇差徭,一举两得,可好么?”凤姐踌躇半晌,方说道:“常言踏了爹床便是娘,这个人踏了娘床便是爹,只怕使不得。”方氏道:“如今只好混账,那里辨得甚么爷,论得甚么娘。况且我只为舍你不下,所以苦守三年,原打账招赘女婿,来家靠老。今看这孙三官,又温柔,又俏丽,又有本钱,却不是你终身受用。”凤奴道:“既恁地,只凭娘做主便了。但有一件,倘然他先有了妻子,我怎去做他的偏房别室?”方氏虽与孙三郎暗里偷情,只好说些私情的话,外防乡邻知觉,内防儿女看破,忙忙而合,忙忙而散,实不晓得他有妻子没妻子。一时急智,便道:“他是头婚,并不曾有老婆。”凤奴道:“如此却好。须要他先行茶礼,择个吉日,摆下花烛,拜了天地家堂。你便一来做娘,二来做媒人,这方是明媒正娶。若是偷情勾当,断使不得。”方氏连声应道:“这个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