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捕人乃森罗殿前的追命鬼,心肠比钢铁还硬。奉了这个差使,将八个人带到空闲公所,分做四处吊拷,看所招相似的,便是实情。王大郎夫妻在一处,招儿、王伙计在一处,三个家人和酒大王,又分做两处。大凡捕人绷吊盗贼,初上吊即招,倒还落得便宜。若不招时,从上至下,遍身这一顿棍棒,打得好不苦怜。任你铜筋铁骨的汉子,到此也打做一个糍粑。所以无辜冤屈的人,不背招承,往往送了性命。当下招儿,连日已被夹伤,怎还经得起这般毒打,一口气收不来,却便寂然无声。捕人连忙放下,教唤不醒了。飞至衙门,传梆报知,吾爱陶发出一幅朱单道:
王招儿虽死,众犯还着严拷,毋得借此玩法取罪。特谕。
捕人接这单看了,将各般吊法,逐件施行。王大郎任凭吊打,只是叫着吾爱陶名字,骂不绝口。捕人虽明白是冤枉,怎奈官府主意,不得不如此。惟念杨氏是女人,略略用情,其余一毫不肯放松。到第二日夜间,三个家人,并王伙计、酒大工,五命齐休。这些事不待捕人去禀,自有士兵察听传报。吾爱陶晓得王大郎詈骂,一发切齿痛恨。第三日出堂,唤捕人吩咐道:“可晓得么,王大郎今日已不在阳世了,你们好与我用情。”捕人答应晓得,来对王大郎道:“大郎你须紧记着,明年今日今时,是你的死忌,此乃上命差遣,莫怨我们。”王大郎道:“咳!我自去寻吾爱陶,怎怨着列位。总是要死的了,劳你们快些罢。”又叫声道:“娘子,我今去了,你须挣扎着。”杨氏听见,放声号哭说:“大郎,此乃前世冤孽,我少不得即刻也来了。”王大郎又叫道:“招儿,招儿!不能见你一面,未知可留得性命,只怕在黄泉相会是大分了。”想到此不觉落下几点眼泪。捕人道:“大郎好教你知道,令郎前晚已在前路相候,尊使五个人,昨夜也赶上去了。你只管放心,和他们人作伴同行。”王大郎听得儿子和众人俱先死了,一时眼内血泪泉涌,咽喉气塞,强要吐半个字也不能。众人急忙下手,将绳子套在颈项,紧紧扣住,须臾了账。可怜三日之间,无辜七命,死得不如狗彘:
曾闻暴政同于虎,不道严刑却为钱。
三日无辜伤七命,游魂何处诉奇冤。
当下捕人即去禀说,王大郎已死。吾爱陶道:“果然死了?”捕人道:“实是死了。”吾爱陶这士兵道:“可将这贼埋于关南,他儿子埋于关北,使他在阴司也父南子北。这五个尸首,总埋在五里之外,也教他不相望见。”士兵禀说:“王大郎自有家财,可要买具棺木?”吾爱陶道:“此等凶贼,不把他喂猪狗足矣,哪许他棺木。”又向捕人道:“那婆娘还要用心拷打,必要赃物着落。”捕人道:“这妇人还宜容缓处。”吾爱陶道:“盗情如何缓得?”捕人道:“他一家男子,三日俱死。若再严追,这妇人倘亦有不测,上司闻知,恐或不便。”吾爱陶道:“他来盗窃国课,行刺职官,难道不要究治的?就上司知得何妨。”捕人道:“老爷自然无妨,只是小人们有甚缘故,这却当不起。”吾爱陶怒道:“我晓得捕人都与盗贼相通,今不肯追问这妇人,必定知情,所以推托。”喝教将捕人羁禁,带杨氏审问,待究出真情,一并治罪。把杨氏重又拶起,击过千余,手指尽断,只是不招。吾爱陶又唤过士兵道:“我料这赃物,还藏在家,只是你们不肯用心,等我亲自去搜,必有分晓。”即出衙门,到王大郎家来。
此时两个家人妇和丫头看守家里,闻知丈夫已死,正当啼啼哭哭。忽听见官府亲来起赃,吓得后门逃避。吾爱陶带了士兵,唤起地方人同入其家,又复前前后后搜寻。寻至一间屋中,见停着七口棺木,便叫士兵打开来。土兵禀说:“这棺木久了,前已验过,不消开看。”吾爱陶道:“你们那里晓得,从来盗贼,把东西藏棺木中,使人不疑。他家本是大盗窝主,历年打劫的财物,必藏在内。不然,岂有好人家停下许多棺木。”地方人禀说:“这棺木乃是王大郎的仪祖伯叔两代,并结发妻子,所以共有七口。因他平日悭吝,不舍得银钱殡葬,以致久停在家,人所共知,其中决无赃物。”吾爱陶不信,必要开看。地方邻里苦苦哀求,方才止了。搜索一番,依然无迹。吾爱陶立在堂中说道:“这贼子,你便善藏,我今也有善处。”吩咐上兵,把封下的箱笼,点验明白,尽发去附库。又唤各铺家,将酒米牲畜家伙之类,分领前去变卖,限三日内,易银上库登册,待等追出杨氏真赃,然后一并给还。又道:“这房子逼近私衙,藏奸聚盗,日后尚有可虞。着地方将棺木即刻发去荒郊野地,此屋改为营房,与士兵居住,防护衙门。”处置停当,仍带杨氏去研审。又问他次子潜躲何处,要去拘拿,此是他斩草除根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