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时,只听见那人在外边叫道:“牲口已在此,快来上路。”随闻得马嘶之声,周迪拿起包裹,奔至山门,见一匹高头白马,横立门口。周迪不胜欢喜道:“多承厚情,自不消说起。只是没有人随去,这马如何得回?”那人道:“这马自能回转,不劳挂怀。”周迪跳上马,将包袱挂在鞍鞒,接过丝缰,那人把马一拍,喝声“走”,那马纵身就跑,四只蹄,分明撒钹相似。周迪回头看时,离庙已远,那人也不见了,耳根前如狂风骤雨之声。心中害怕,伏在鞍上,合眼假寐。也不知行了多少路,只闻得晓钟声响,鸡犬吠鸣,抬头看时,约莫五更天气,远望见一座城池.如在马足之下。暗想道:“前面不知是何州县。”霎眼间已至城下,举目观看,仿佛是洪州风景,心中奇怪。此时城门未启,把马带住,等候开门。须臾间,要入城做买卖的,渐渐来至,人声嘈杂,仔细听时,正是家乡声口,惊讶道:“原来已到家了,马真乃龙驹也。”一回儿城门开了,那马望内便走,转弯抹角,这路径分明是走熟的一般。行到一个所在,忽已立住了。此时天色将明,周迪仔细一觑,却便是自家门首,心中甚喜。跳下马来敲门,只见母亲乐氏,同着舅母冯氏,一齐开门出来,看见说道:“呀!儿子你回来了。”再举眼看了一看,问道:“媳妇在那里,如何不见?”周迪听说媳妇二字,心中苦楚,勉强忍住,拿着包裹,说道:“且到里面去细说。”
走到中堂,放下行李,先拜了冯氏,然后来拜母亲。周母又问:“媳妇怎不同归?”周迪一头拜,一头应道:“你媳妇已去世了。”这句话还未完,已忍不住放声恸哭。周母道:“且莫哭,且说媳妇为甚死了?”周迪把从前事诉与母亲,又取出钱来道:“这就是媳妇卖命之物。”周母哭倒在地,冯氏也不觉涕泪交流。周迪扶起母亲,周母跌足哭道:“我那孝顺的媳妇儿,原来你为着我送了性命,却来报知道。”周迪惊讶道:“他怎地来报母亲?”周母停了哭,说道:“昨日午间,因身子疲倦,靠在桌上,恍恍惚惚,似梦非梦的见媳妇走来,对我拜了两拜,说:‘婆婆,媳妇归来了。你儿子娶了一个不长不短,不粗不细,粉骨碎身的偏房,只是原来的子舍。你儿子生了一个孩子,又大又小,又真又假,蓬头垢面,更不异去日的周郎。’说罢,霎时间清风一阵,有影无形。要认道是梦,我却不曾睡着;要不认是梦,难道白日里见了鬼。心中疑惑,一夜不曾合眼。不想却是他阴灵来报我!”周迪道:“原来娘子这般显灵。”冯氏道:“常言生前正直,死后为神。现在虽受苦恼,死后自然往好处去了。”周母又懊悔昔日逼他出去,弄做一场没结果,将头在壁上乱撞,把拳在胸前乱捶,哭道:“媳妇的儿,通是我害了你也。”周迪抱住道:“母亲,你就死也报不得媳妇,可怜媳妇死又救不得母亲,却不辜负了媳妇屠身报姑一片苦心。”冯氏也再三苦劝。
此时天已大明,里边只顾啼啼哭哭,竟忘了门外骑来马匹。只听门前人声鼎沸,嚷道:“这是何处庙堂中的泥马,却在这里,还是人去抬来的,还是年久成精走来的!”惊动周迪出来观看,吓得伸出了舌头缩不入去,说道:“原来昨夜乘的是个神马。可知道三个时辰,扬州就到了洪州。那说话的,正是那三闾大夫显圣了。”即向空拜道:“多谢神明怜悯我妻孝烈,现身而谕,送我还家养母。后日干戈宁静,世道昌明,当赴殿庭叩谢呵护之恩。”拜罢起来。众人问其缘故,周迪先说宗二娘杀身,后说三闾大夫显圣,将神马送归的事,细述一遍。众人齐称奇异,有的道:“只是这个泥马,如何得去?”周迪道:“不打紧,待我抬入家中供养,等后日道路太平时,亲送到庙便了。”即央了几个有力后生来扛抬,这马恰像似生下根的,却摇不得。又添了若干的人,依然不动。内中一人说道:此必神明要把孝妇的奇绩昭报世人,所以不肯把这马到家里去。如今只该先寻席篷,暂蔽日色,然后建个小停供养,可不好么?”从人齐声称是。有好善的,连忙将席篷送来遮盖。这件事顷刻就传遍了洪州城。不想过了一夜,到次早周迪起来看时,这匹泥马已不见了,那席篷旁边,遗下一幅黄纸,急取来看,上面写了两行字道:
孝妇精诚贯日明,靡躯碎首羽鸿轻。
神驹送子承甘旨,知古应留不朽名。
看罢,又向空拜了两拜,即忙装塑起三闾大夫神像,并着神马,供养在家,朝夕祀拜,尽心侍奉母亲,亦不复娶后妻。
常言道:“圣诚可以感格天地。”这宗二娘立心行孝,感动天庭,上帝以为为姑杀身,古今特见,敕封为上善金仙,专察人间男妇孝顺忤逆之事。那孝顺的幢幡宝盖迎来,生于中华善地;忤的罚他沉埋在黑暗刀山,无间地狱。这一派公案,都是上善金仙掌管。上善金仙追念婆婆恩深义大,护佑他年到一百三十岁。周迪亦活至一百十岁。母子两人,无疾而逝。临终之时,五星灿烂,祥云满室,异香遍城,合洪州的人,无不称道这是宗二娘至孝格天之报。诗云:
孝道曾闻百行先,孝姑千古更名传。
若还看得周家妇,泻倒黄河泪未干。
方知完璧人间少,彤管增辉第几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