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癸巳恩科乡试,顾梦渔璜简放广东正主考,吴蔚庵郁生为副主考。临行出京,谒见徐桐。徐老道曰:“广东有康祖诒者,其人文笔甚佳,而醉心《公羊》邪说,离经叛道,为天下之乱人,如获中式,必设法抽落更换之,使不得售,切切勿忘。”秋闱衡鉴堂阅卷,吴郁生得一卷,文字最佳,其作法则由《四家文钞》中之章金枚八股涵咏而出。郁生曰:“此卷当抡元。”向例正主考拟解元,副主考拟亚元;正主考中单额,副主考中双额。郁生商之顾璜,欲将此卷归正主考中解,而顾璜易正主考一卷归郁生中亚,顾璜不肯对换。经同考官调停,以此卷中第六名为开榜。向例写榜,前五名为五经魁,留最后写,从第六名开写,及唱名,为第六名举人康祖诒,南海县荫生。
顾璜直视吴郁生不语,吴郁生亦直视顾璜不语。彼此对视,均忆徐老道临别赠言,正踌躇无计。写榜者不知,以为无事,落笔写就,已拆第七本弥封矣。顾、吴两人,仍相视皱眉,莫可如何。顾璜还京,徐老道大不谓然。及乙未科会试,徐老道为大总裁,会试条例,前十本卷进呈御览,由清帝亲定名次,制定写榜,不能更换。康祖诒卷在进呈前十本中,写榜时,又唱名中第几名进士,康祖诒,广东南海县人。徐老道面红耳热,事经钦定,又不能移动,有所去取,只叹康祖诒科名幸运而已。
徐老道出闱后,见顾璜、吴郁生曰:“康祖诒由我自中,始知科名前定,不敢再责难二公矣。”乙未科康祖诒同考房师,为余寿平诚格。
宓知县与西太后
湖北汉阳宿儒宓昌墀,字丹阶,中光绪己卯科举人,后以即用,历任陕西繁缺知县,有政声,大为部民悦服,呼为“宓青天”。大计卓异,陕抚特保送部引见。时戊戌政变,那拉氏临朝,特旨召见。昌墀应召而入,只见西太后一人上坐,俟垂询毕,即叩头陈奏曰:“皇上为全国臣民之主,何以未御殿廷。”太后曰:“汝尚未知乎?皇帝病重,已遍召各省名医矣。”昌墀更奏曰:“外间臣民,孺幕太后、皇上,皇上久未临朝,奸人乱造蜚语,谓两宫时有违言,臣敢冒死直陈,愿皇上早日御朝,以慰天下之望。西太后闻言,拍案大怒曰:“汝言皆离间我母子,着速回陕西原任,不准留京。”盈廷王大臣得知此事,皆震恐,不知有何大祸。陕抚因特保,更汗流浃背,坐待谴责。后竟无下文,未加追究。
宓因西太后有“速回原任”之语,仍返陕西,管知县篆。庚子两宫出奔西安,道经宓昌墀所治地,昌墀以地方官照例觐见。太后一见大哭曰:“汝非前岁召见之宓令乎?”宓叩头跪奏曰:“知县恭迎圣驾。”太后曰:“汝前岁召见时,云未见皇帝,今皇帝在此,盍往见之。”言时,以手指光绪。宓乃向光绪跪叩圣安。西太后曰:“我母子沿路受的苦,只可对你讲。”于是一路哭,一路说,且曰:“我今日真四顾无人矣。”宓乃直奏,请办善后之策。太后曰:“都是举朝无人,使我母子受苦至此,你看朝中何人最好。”宓曰:“朝内无忠臣,使两宫颠沛流离,即小臣亦在万死。”西太后又曰:“你看外省督抚中,有那一个是忠臣?”宓奏曰:“湖北总督张之洞,是个忠臣。”太后曰:“长江上游也是重要之地,何能分身来此,但我以后事事必发电询彼意见。你且暂时下去,我总不忘你当年召对之直言。”以上大意,见宓昌墀行状宓其时大见重用,曾巡逻宫门内外,见岑春煊迎驾来此,与内监李莲英私语,李在阈内,岑在阈外。昌墀即曰:“朝廷祖宗成法,内监外官,不得通声气,况在稠人广众中喁喁私语。地方官得绳之以法。”李、岑闻其语,大怒而去。又宫中太监责供应攘物,宓鞭棰之,积恨深矣。
未几,岑春煊忽受护理陕西巡抚之命。时大同镇总兵跋扈犯法,将派员前往察办,如不奉令,即提解来省;岑力保宓能胜此任,盖欲借某总兵手杀之也。讵意宓奉命而往,晓以大义,总兵自认罪,愿带印上省。春煊不得已,又委宓以极优渥之厘差,私唆其局员贪脏犯法,无所不至,而做成圈套,件件皆有宓亲笔凭据,一朝举发,罪无可赦,遂原品休职回籍。
宓归汉口后,贫无立锥,藉教读授徒为活。张之洞卒,宓为联挽之云:“四顾更无人,昔也哗然今也笑;片言曾论相,释之长者柬之才。”上联引西太后语,下联则指曾荐之洞为忠臣也。后光绪死,宓又电呈摄政王及军机处,请杀袁世凯以谢天下。张之洞时掌军机,即曰:“此陕西革职知县宓昌墀,绰号宓疯子,可不必理。”遂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