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五年春,在唐少川家,谈袁世凯称帝事,少川乃告予以日本突然变面,反对洪宪之原委。谓在民四秋冬之交,英使朱尔典借巡视各地英领事馆为名,道出上海,访唐长谈。英使曰:“袁世凯明年必称帝,中日条件交换后,袁着着前进,已达极峰,欲不称帝不能也。”唐曰:“贵使曾与闻袁世凯帝制谈商,请详告我。”朱曰:“中日最后修正条件前,袁尝以秘密示我。签字后,在东京订有密件,锐意办帝制,予乃不得参与秘密,不知密件所载何词,想系支持世凯称帝,另有交换条件。然驻京日使,始终不为肯定赞成之言,默察袁行动,似依照密件行事,不得密件,不能决策,但密件内容,不独世凯否认,即问诸日使,亦仍否认也。”唐曰:“欲得密件真文,能尽大力,或可如愿。”朱曰:“不得密件,言无证据,明知密件最关帝制,如得其真本,则证明日本挟此件以独霸中国权利,自无以对各国,更无以对英日同盟,大可为时贤反对帝制之助。倘诸公爱国,能尽力获得此项密件签字真本,或需财力,英国亦愿相助。”唐曰:“容思索办法,一二日内,必报命。”朱曰:“如有所获,则袁氏帝制危,抑亦中国之福也。”
时袁乃宽之子不同,由北京来沪见唐,对袁氏谋帝制,最为愤慨。不同对人自述:“子家与袁世凯同宗耳,袁世凯以予父为侄,总管新华宫事,予反对帝制,故易名不同,唐总理有何驱使,当竭力奉行,唐总理亦予父老友也。”
唐既受朱尔典之托,而沪上耆老,又都反袁,唐乃召袁不同至,察其能力。不同云:“新华宫彼最熟习,因其父乃宽,总管宫内事务,熟知路径也。”唐乃询不同以藏密件之处。不同曰:“重要书函,藏公事台斗内,重要外国条约,则另藏铁箱中,钥匙则不离袁身。内卫长句克明,实司签押房之责。句为袁世凯与女仆所生子,克明实隐然以“克”为派名也,与予最善。”唐乃告以欲窃观中日密件之事,不同一口担任,相与磋商进行之策。翌日,朱尔典来,唐告以袁不同语。朱曰:“交一百万款,托君主持办理,有求助于使馆者,尽量供给,密商可也。”唐乃先交不同三十万,布置各方,能将密件偷出,交英使馆一观,再当场交现款七十万,将原件带回。
不同入京,与句克明、沈祖宪商办法。沈原为唐一手提拔,后随袁往彰德,时任新华宫重要秘书。唐亦致函祖宪,助不同。句为内卫队长,公事房、内书房各重要处,由句严卫守夜,能随时出入巡逻。知密件在铁箱中,苦不得钥,乃尽搜外国相似之钥,一一套过,英使馆亦代为寻求。一夜,此柜套开,中日交涉全案一束在手。不同即驰赴英使馆,卷宗首件即为密件,英使择其最重要者,照成相片,付款七十万,原件仍全数交回,纳于柜中,天才发白。不同等以为英使不过一览原件耳,不知其将原件照出也。
英使一面电唐,一面将照片袖往日本使馆,见小幡谈活。英使问曰:“中日有密件乎?”日使曰:“无之。”英使曰:“无乃隐乎?”日使曰:“我未之见。见使乃出密件照片曰:“证据在此矣。”日使曰:“有之,在东京换文,未经使馆,当急电本国内阁,一问原委,再答复贵使。”此正特使周自齐准备赴日时也。日使急电大隈内阁,报告英使携示密件照片,要挟日使答复情形,请示办法。日内阁开密议,坚决否认,乃反对袁世凯帝制,顾全国家体面。并密电有贺长雄,转告袁氏,谓如此重要秘密文件,竟使英使偷照相片,英使从何处得来,大生疑窦,致使日本政府,对同盟国丧失体面,日本政府再不能履行密件之诺言矣。一面急电中国外部,不接待周自齐,表示反对帝制。
袁震怒,严讯新华宫上下人等,乃将涉有嫌疑者如袁不同、句克明、沈祖宪十余人,用柴车捆载,交九门提督江朝宗严刑审讯。朝宗不敢接受,又移送军政执法处雷震春执行。震春大怒,掴朝宗两颊曰:“此一干人,我何敢办!你移祸于我,我要打死你。”朝宗曰:“奉皇帝命,此一干人在新华宫谋叛举事,军政执法处之职责也。”盖当袁世凯积怒之下,段芝贵等乃搜嫌疑犯,解往执法处,严审犯人十余名,非在宫中居要职,即要人之子弟,又不能揭出偷窃密件罪名。乃诡称若辈伏甲宫中,谋劫皇帝以打倒帝制,恢复总统,指为大罪当柴车捆缚行经西单牌楼,予尚未出京,曾目击其事。
未几,此案亦即拖延消灭,只枪毙程家柽、饶智元以塞责,二人于是案固无重大关系。予所作洪宪纪事诗:“书生白面卧行营,伏甲东厢事未成,明日柴车街上去,宫中发觉晋阳兵”。即咏此一段公案。后遇不同于少川座上,少川指不同曰:此即恢复民国有功之人。不同乃眉飞色舞,详述配钥之艰难,偷件还箱之迅速。然经此一偷,日本突然变态,袁氏帝制因以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