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贫
贫者,士之常,不足异也。世之恶贫贱者曰“逆境”,曰“处变”。夫境而逆之,变而处之,未有不动其中者也。惟能守之以顺,不失其常,斯处一而化齐矣。此孔子所为贤颜子也。明道谓寻孔、颜乐处,其言引而不发,而孔子遥对叶公则曰:“发愤忘食,乐以忘忧。”夫知其所以忘者,而所乐者可知已。后儒倡学者,治生为急之说,于是人人借为口实,营营逐逐,猥曰:“吾以治吾生耳。”嗟夫,孔、颜岂不能治生者?然食无求饱,居无求安,箪瓢疏水,皆有以自乐。今乃借治生之语,行逐利之私,其为患贫孰甚焉?夫士顾自立何如耳!即不能希孔、颜之乐,第能确然自守,耻事干谒,则人有不爱之重之者乎?试读《齐景公有马千驷》章,设有以景公称人者,虽匹夫亦耻其不足为;有以夷齐称人者,虽侯王亦若欣慕焉。夫匹夫之于千乘,侯王之视饿夫,相去甚远矣,然匹夫羞比于千乘,而侯王愿附于饿夫。何重何轻,是必有辨之者。
会文
《易》称“丽泽”,语在辅仁。离群索居,虽贤哲不免过举焉。此会友所以为进修之急务也。院中先辈,仪型重在德厚行优,不拘拘以文章规进取。今国家设科以制艺取士,虽使圣贤复生,不能舍此为大用之兆。士既幼学,必须壮行,胡可师心自用,而不课文之为兢兢乎?请于诸友中,择一学行老成者为会长,每月三会,每会书一、经一、诗表判策各一,务要篇数俱完。先呈会长批阅,次与同会互正,须各倾倒知见,以相裨益,不得阿附雷同,亦不得长傲咈善。如此则道日以明,德日以进,他年黼黼皇猷(皇猷:帝王的谋划)之具,裕诸此矣。
尊注
圣为天口,贤为圣译,学者欲明经书而不遵传注,是犹楚欲齐语而不以齐人为傅,虽窃意齐语,间有一二暗合者,然求其纯乎齐也不可得矣。迩来习尚诡异,专以背注为高,剽葱岭竺乾之绪,作蛇神牛鬼之妖,是朱者笑,非朱者投,蹒跚道周,妄夸绝顶,何其骤也。夫朱子潜心学问,折衷群言,孳孳于后进之梯航,亦稍苦焉。学者胡不为忠臣,而甘为逆子耶?乃好异者动以超脱神奇为解。讵知学士家厚养伟抱,即遵传注,自抒所得,岂遂不超脱、不神奇乎?且主司所取在文工拙,不在说异同,胡不帖心抑志,以定一尊乎?自今经书义,愿以朱子传注为鹄,凡坊间所鬻佛书异说,及悠谬不经之谈,屏不寓目可也。
通务
吾辈所称博古者,岂必羡更生之竹牒,把子云之弱翰乎,谓将有以用之也。时务所急,如宗室日衍,卫所日耗,征榷日烦;边政所关,如边圉之要害,蛮獠之错处,沿海之倭奴;漕运所经,如海运胶河;水田太仓所资,如盐法、开纳;田赋所稽,如黄册实征;兵食所需,如屯田牧马,民兵招募;土着风俗所系,如禁侈靡、抑末作、驱游食;闾阎所重,如行乡约,编保甲。诸若此类,虽未能一旦周知,须考之往古,参之时制,稽之奏议,访之先达,辨之师友,酌之胸臆。庶临事确有硕画,如有用我,执此以往,不学无术之讥或可免耳。试观朱子,天文地理,律历兵机,无不考究精详。吾辈抑止此山,可曰自有肉食者谋,而置天下于度外乎!
知命
命也者,夫子所罕言,然于伯寮之诉、卫卿之得,莫不曰命。《论语》卒章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则知命要矣。后世有着知命之论者,其言宏博恣肆,未免怨尤,不可谓之知命也。《易》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夫惟乐而不忧也,然后可以言知命。不然有一毫怨天心,便懈了多少学问;有一毫尤人心,便添了多少坎壈。且无论大得失,即以考试一事言之,亦不胜憧憧之扰矣。高者蒙忌,下者生怨,取者扬扬,去者戚戚。甚有谓文章自古无凭据,但愿朱衣一点头者,此尤失意无聊之语,而世乃相传为实录。嗟夫,朱衣岂造物者,文章安得无凭据耶?以文章为无据,是直信伯寮之诉为命,而不知道之行废固有命也。徒知卫卿之得有命,而不知讲礼退义之为受命也,岂足以语知命哉?孔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盖惟反己而后能立命,惟立命而后能知命。噫,此可为知者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