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金三爷在冠家发威的那次,不是有一位带着个妓女的退职军官在座吗?他已运动成功,不久就可以发表——警察局特高科的科长。他叫李空山。他有过许多太太,多半是妓女出身。现在,既然又有了官职,他决定把她们都遣散了,而正经娶个好人家的小姐,而且是读过书的小姐。他看中了招弟。可是大赤包不肯把那么美的招弟贱卖了。她愿放手高第。李空山点了头。虽然高第不很美,可的确是位小姐,作过女学生的小姐。再说,遇必要时,他还可以再弄两个妓女来,而以高第为正宫娘娘,她们作妃子,大概也不至于有多少问题。大赤包的女儿不能白给了人。李空山答应给大赤包运动妓女检查所的所长。这是从国都南迁以后,北平的妓馆日见冷落,而成为似有若无的一个小机关。现在,为慰劳日本军队,同时还得防范花柳病的传播,这个小机关又要复兴起来。李空山看大赤包有作所长的本领。同时,这个机关必定增加经费,而且一加紧检查就又必能来不少的“外钱”。别人还不大知道,李空山已确实的打听明白,这将成为一个小肥缺。假若他能把这小肥缺弄到将来的丈母娘手里,他将来便可以随时给高第一点气受,而把丈母娘的钱挤了过来——大赤包一给他钱,他便对高第和气两天。他把这些都盘算好以后,才认真的给大赤包去运动。据最近的消息:他很有把握把事情弄成功。
起床,睡倒,走路,上茅房,大赤包的嘴里都轻轻的叫自己:“所长!所长!”这两个字象块糖似的贴在了她的舌头上,每一咂就满口是水儿!她高兴,骄傲,恨不能一个箭步跳上房顶去,高声喊出:“我是所长!”她对丈夫只哼儿哈儿的带理不理,对大女儿反倒拿出好脸,以便诱她答应婚事,别犯牛脾气。对桐芳,她也居然停止挑战,她的理由是:“大人不和小人争!”她是所长,也就是大人!
她也想到她将来的实权,而自己叨唠:“动不动我就检查!动不动我就检查!怕疼,怕麻烦,给老太太拿钱来!拿钱来!拿钱来!”她一边说,一边点头,把头上的发夹子都震落下两三个来。她毫不客气的告诉了瑞丰:“我们快有喜事了,那间小屋得留着自己用!谁教你早不搬来呢?至于蓝东阳呀,我看他还不错吗!怎么?你是为了我们才和他闹翻了的?真对不起!可是,我们也没有赔偿你的损失的责任!我们有吗?”她老气横秋的问冠晓荷。
晓荷眯了眯眼,轻轻一点头,又一摇头;没说什么。
瑞丰和胖太太急忙立起来,象两条挨了打的狗似的跑回家去。
更使他们夫妇难过的是蓝东阳还到冠家来,并且照旧受欢迎,因为他到底是作着新民会的干事,冠家不便得罪他。大赤包福至心灵的退还了东阳四十元钱:“我们玩牌向来是打对折给钱的;那天一忙,就实价实收了你的;真对不起!”东阳也大方一下,给高第姐妹买了半斤花生米。大赤包对这点礼物也发了一套议论:
“东阳!你作的对!这个年月,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得知道钱是好的,应当节省,好积攒下结婚费!礼轻人物重,不怕你给她们半个花生米,总是你的人心!你要是花一大堆钱,给她们买好些又贵又没用的东西,我倒未必看得起你啦!”东阳听完这一套,笑得把黄牙板全露出来,几乎岔了气。他自居为高第姐妹俩的爱人,因为她们俩都吃了他的几粒花生米。这些,是桐芳在门外遇见胖太太,嘁嘁喳喳的报告出来的。胖太太气得发昏,浑身的肥肉都打战!
老二的耳朵,这几天了,老抿着。对谁,他都非常的客气。这一程子的饭食本来很苦,有时候因城门关闭,连大白菜都吃不到,而只用香油炒一点麻豆腐;老二这两天再也不怨大嫂不会过日子。饭食太苦,而端起碗来,不管有菜没有,便扒搂干净,嘴中嚼得很响,象鸭子吃东西那样。他不但不怨饭食太苦,而且反倒夸奖大嫂在这么困难的时候还能教大家吃上饭,好不容易!这么一来,瑞宣和韵梅就更为了难,因老二的客气原是为向兄嫂要点零钱,好买烟卷儿什么的。老大只好因此而多跑一两趟当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