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什么?”瑞宣把声音放得很低的问;他的心可是跳得很快。
“一身很脏的白布裤褂!光着脚,似乎是穿着,又象是拖着,一双又脏又破的布鞋!”
“噢!”瑞宣一想就想到,钱诗人已经不再穿大褂了;一个北平人敢放弃了大褂,才敢去干真事!“他胖了还是瘦了?”“很瘦!那可也许是头发欺的①。他的头发好象有好几个月没理过了!头发一长,脸不是就显着小了吗?”“有了白的没有?”
小崔想了想:“有!有!他的眼可是很亮。平日他一说话,眼里不是老那么泪汪汪的,笑不唧儿的吗?现在,他还是那么笑不唧儿的,可是不泪汪汪的了。他的眼很亮,很干,他一看我,我就觉得不大得劲儿!”
“没问他在哪儿住?”
“问了,他笑了笑,不说!我问他好多事,在哪儿住呀?干什么呀?金三爷好呀?他都不答腔!他跟我坐在了一块,要了一碗白开水。喝了口水,他的嘴就开了闸。他的声音很低,其实那会儿茶馆里并没有几个人。”
“他告诉了你什么?”
“有好多话,因为他的声音低,又没有了门牙,我简直没有听明白。我可听明白了一件,他教我走!”
“上哪儿?”
“当兵去!”
“你怎么说?”
“我?”小崔的脸红了。“你看,祁先生,我刚刚找到了个事,怎能走呢?”
“什么事?”
“你们二爷教我给他拉包月去!既是熟人儿,又可以少受点累,我不愿意走!”
“你可是还恨日本人?”
“当然喽!我告诉了钱先生,我刚刚有了事,不能走,等把事情搁下了再说?”
“他怎么说?”
“他说?等你把命丢了,可就晚了!”
“他生了气?”
“没有!他教我再想一想!”象唯恐瑞宣再往下钉他似的,他赶紧的接着说:“他还给了我一张神符!”他从衣袋中掏出来一张黄纸红字的五雷神符。“我不知道给我这个干吗?五月节贴神符,不是到晌午就揭下来吗?现在天已经快黑了!”瑞宣把神符接过来,打开,看了看正面,而后又翻过来,看看背面,除了红色印的五雷诀与张天师的印,他看不到别的。“崔爷,把它给我吧?”
“拿着吧,祁先生!我走啦!车钱已经给了。”说完,他开开门,走出去,好象有点怕瑞宣再问他什么的样子。
掌灯后,他拿起那张神符细细的看,在背面,他看见了一些字。那些字也是红的,写在神符透过来的红色上;不留神看,那只是一些红的点子与道子,比透过来的红色重一些。
就近了灯光,他细细的看,他发现了一首新诗:“用滴着血的喉舌,我向你们恳求:
离开那没有国旗的家门吧,别再恋恋不舍!
国家在呼唤你们,象慈母呼唤她的儿女!
去吧,脱去你们的长衫,长衫会使你们跌倒——跌入了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