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的责骂不仅是为她自己,而且是为了她的老家——辽宁。她不准知道自己是关外人不是,但是她记得在沈阳的小河沿卖过艺,而且她的言语也是那里的。既无父母,她愿妥定的有个老家,好教自己觉得不是无根的浮萍。她知道日本人骗去了她的老家,也晓得日本人是怎样虐待着她的乡亲,所以她深恨大赤包的设尽方法想接近日本人。在全家里,她只和高第说得来。冠晓荷对她相当的好,但是他的爱她纯粹是宠爱玩弄,而毫无尊重的意思。高第呢,既不得父母的欢心,当然愿意有个朋友,所以对桐芳能平等相待,而桐芳也就对高第以诚相见。
桐芳叫骂了一大阵以后,高第过来劝住了她。雷雨以后,多数是晴天;桐芳把怨气放尽,对高第特别的亲热。两个人谈起心来。一来二去的,高第把自己的一点小秘密告诉了桐芳,引起桐芳许多的感慨。
“托生个女人,唉,就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告诉你,大小姐,一个女人就象一个风筝。别看它花红柳绿的,在半天空中摇摇摆摆,怪美的,其实那根线儿是在人家手里呢!不服气,你要挣断那根线儿,好,你就头朝下,不是落在树上,就是挂在电线上,连尾巴带翅膀,全扯得稀烂,比什么都难看!”牢骚了一阵,她把话拉回来:“我没见过西院里的二爷。不过,要嫁人的话,就嫁个老老实实的人;不怕穷点,只要小两口儿能消消停停的过日子就好!你甭忙,我去帮你打听!我这一辈子算完了,睁开眼,天底下没有一个亲人!不错,我有个丈夫;可是,又不算个丈夫!也就是我的心路宽,脸皮厚!要不然,我早就扎在尿窝子里死啦!得啦,我就盼着你有一门子好亲事,也不枉咱们俩相好一程子!”
高第的短鼻子上纵起不少条儿笑纹。
北平的天又高起来!八一三!上海的炮声把久压在北平人的头上的黑云给掀开了!
祁瑞宣的眉头解开,胖脸上拥起一浪一浪的笑纹,不知不觉的低声哼着岳武穆的《满江红》。
瑞全扯着小顺儿,在院中跳了一个圈,而后把小妞子举起来,扔出去,再接住,弄得妞子惊颤的尖声笑着,而吓坏了小顺儿的妈。
“老三!你要是把她的嫩胳臂嫩腿摔坏了,可怎么办!”小顺儿的妈高声的抗议。
祁老人只晓得上海是个地名,对上海抗战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慨叹着说:“劫数!劫数!这又得死多少人呀!”
天佑在感情上很高兴中国敢与日本决一死战,而在理智上却担忧自己的生意:“这一下子更完了,货都由上海来啊!”“爸爸,你老想着那点货,就不为国家想想!”瑞全笑着责备他老人家。
“我并没说打日本不好哇!”天佑抱歉的声辩。小顺儿的妈莫名其妙,也不便打听,看到大家都快活,她便加倍用力的工作,并且建议吃一顿茴香馅的饺子。歪打正着,瑞全以为大嫂是要以吃饺子纪念这个日子,而大加夸赞。“大嫂我帮着你包!”
“你呀?歇着吧!打惯了球的手,会包饺子?别往脸上贴金啦!”
天佑太太听到大家吵嚷,也出了声:“怎么啦?”
瑞全跑到南屋,先把窗子都打开,而后告诉妈妈:“妈!上海也开了仗!”
“好!蒋委员长作大元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