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第真想扯他们一顿嘴巴子,但是她必须按照钱先生的嘱咐行事,她纳住了气:“她当了特务!”
“真的?”瑞丰狂喜的说:“喝!谢天谢地!二小姐是真有两下子,真有两下子,我佩服,五体投地的佩服!”“高第!”晓荷高声的叫:“我们可以放声的哭了!教街坊们听一听!哼,我死了作所长的太太,可又有了作特务的女儿!他们敢再向我翻白眼,我教招弟马上抓他们下狱!来,我们哭!”说罢,他高声的哭叫起来。
高第气得又颤抖起来,独自坐在外间屋里。瑞丰不好意思也放声哭大赤包,只好落着泪用手轻轻捶晓荷的背,一边捶一边劝慰:“大哥!大哥!少恸吧!按说,二小姐既作了特务,我们应当庆贺一番;这么哭天恸地的,万一冲了喜反倒不美!”
晓荷好容易才止住悲声,大口的啐着粘水,而后告诉高第:“找点黑布,咱们得给她挂孝!”
高第没有动,依然坐在那里生气。晓荷自己在屋中搜寻了一回,找不到任何布条。这使他有点挂气:“混得连块黑布也没有了!他妈的!”
“别忙呀,二小姐一立了功,大捧的钞票不是又塞鼓了你的口袋?”瑞丰眉飞色舞的说。
晓荷走到外间屋来,问高第:“你在哪里看见她的?”“前门车站!”
“前门车站!”瑞丰也跟出来,点头赞叹。
“她穿着什么?”
“象个乡下丫头。”
“化装!化装!”瑞丰给下了注解。
“瑞丰,”晓荷拉住瑞丰的胳臂:“走,跟我找她去!”“走!见着二小姐,咱们先要过点钱来,痛痛快快的喝两杯,庆贺她的成功!有这么一说没有?”瑞丰不愿白跑一趟,所以先用话扣住晓荷。
“有这么一说,走!”
到了车站,二人扑了个空。招弟已离开了那里。“大哥,交给我好啦,我去打听她在哪里。我有特务上的朋友,一定能打听得到!你先回家,咱们家里见!”瑞丰横打鼻梁的说。
“好,就那么办!我再在这儿等一会儿,家里见!”
在车站上又等了一个多钟头,晓荷还是没遇见招弟。他回了家。
一进小羊圈,迎头他碰见了李四爷。他赶紧纵上鼻,湿着眼,报告大赤包“过去了”。而后,他起誓,必须找到她的尸身,给她个全份执事,六十四人杠的发送。“好啦,四爷,听我的招呼,领杠是你的事!这一定能作到,你看,招弟又在日本人手下成了个人物!”
李四爷只随便的哼了两声,便搭讪着走开。
走到大槐树下面,晓荷又遇了孙七,他扬眉吐气的告诉孙七:“来,给我刮刮脸!你的别的手艺不行,刮脸总可以对付了!”
孙七毫不客气的说:“忙,没有工夫!”
“喝,好大的架子!”晓荷撇着嘴说:“赶早儿别跟我这么劲儿味儿的①!告诉你,招弟,二小姐,作了特务!”孙七没再出声,眨巴着近视眼走开。
晓荷多走出几步路,去访问白巡长,告诉他:“里长还得由我担任哟!招弟,我们的二小姐,现在作了官,比你的官职还大那么一点!”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因为高第的关系,大家似乎已忘了晓荷的讨厌与可恶。大家,一方面看在高第的面上,一方面看晓荷缺衣缺食的,都不便死打落水狗。这点成绩,一天的工夫被晓荷破坏无遗。
第二天,冠家门上的封条被扯掉,搬来七八口子日本人。全胡同的人都把头低下去。这么小的一条胡同,倒有两个院子被日本人占据住,大家感到精神上的负担实在太重。因为讨厌日本人,他们也就更恨冠晓荷:假若,他们想,不是冠晓荷出卖了钱先生,假若大赤包没有作出抄家的事情来,日本人怎会想起这条不起眼的小胡同呢?
晓荷可是另有一个看法,他对邻居们解释:“咱们必要看清楚,东洋人跟咱们是一家人。那是我的房子,我能不心疼吗?当然心疼!可是,话得从两面说,招弟现在作着他们的事,而他们又住着我的房子,这不是越来越亲热,越有交情吗?一定!”
除了这样声明,他还每见到新搬来的日本男女,都深深的鞠躬,赶上去搭讪着说几句话,并且报告一点房子的历史:“这所房子是我——等我想一想啊——前六年翻修过的,砖瓦木料全骨力硬棒!下多大的雨,绝对,绝对不漏!就是呀,夏天稍微热一点,必须吗,请记住,搭个凉棚!搭上棚,地上再洒点水,我告诉您,就甭提多么舒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