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宣连连点头。“四爷,要依着我,连寿衣都不必去买,有什么穿什么;这年月不能再讲体面。棺材呢,买口结实点的,弄十六个人赶快抬出去,你老人家看是不是?”李老人抓了抓脖子上的大肉包。“我也这么想。恐怕还得请几位——至少是五众儿——和尚,超渡超渡吧?别的都可以省,这两钱儿非花不可!”
孙七凑了过来:“四大爷!难道不报丧吗?钱家有本家没有,我不晓得;老太太和少奶奶的娘家反正非赶紧去告诉一声不可呀!别的我尽不了力,这点跑腿的事,我办得了!我一个人不行,还有小崔呢!”
“四爷爷!”瑞宣亲热的叫着:“现在我们去和钱太太商议,管保是毫无结果,她已经哭昏了。”
李老人猜到瑞宣的心意:“咱们可作不了主,祁大爷!事情我都能办,棺材铺,杠房,我都熟,都能替钱太太省钱。可是,没有她的话,我可不敢去办。”
“对!”瑞宣没说别的,赶快跑回屋中,把四大妈叫出来:“老太太,你先去问她们有什么至亲,请了来,好商议商议怎办事呀!”
李四妈的大近视眼已哭成了一对小的红桃,净顾了难受,什么主意也没有,而且耳朵似乎也发聋,听不清任何人的话。瑞宣急忙又改了主意:“四爷爷!孙师傅!你们先家去歇一会儿,教四祖母在这里照应着她们婆媳。”
“可怜的少奶奶!一朵花儿似的就守了寡!”四大妈的双手又拍起大腿来。
没人注意她的话。瑞宣接着说:“我家去把小顺儿的妈找来,叫她一边劝一边问钱太太。等问明白了,我通知你们两位,好不好?”
孙七忙接过话来:“四大爷,你先回家吃饭,我在这儿守着点门!祁大爷,你也请吧!”说完,他象个放哨的兵似的,很勇敢的到门洞里去站岗。
李四爷同瑞宣走出来。
瑞宣忘了亡国的耻辱与钱家的冤屈,箭头儿似的跑回家中。他的眼还红着,而心中痛快了许多。现在,他似乎只求自己能和李四爷与孙七一样的帮钱家的忙;心中的委屈仿佛已经都被泪冲洗干净,象一阵大雨把胡同里的树叶与渣滓洗净了那样。找到了韵梅,他把刚才吵嘴的事已经忘净,很简单而扼要的把事情告诉明白了她。她还没忘了心中的委屈,可是一听到钱家的事,她马上挺了挺腰,忙而不慌的擦了把手,奔了钱家去。
祁老人把瑞宣叫了去。瑞宣明知道说及死亡必定招老人心中不快,可是他没法作善意的欺哄,因为钱家的哭声是随时可以送到老人的耳中的。
听到孙子的报告,老人好大半天没说上话来。患难打不倒他的乐观,死亡可使他不能再固执己见。说真的,城池的失守并没使他怎样过度的惶惑不安;他有他自己的老主意;主意拿定,他觉得就是老天爷也没法难倒他。及至“小三儿”不辞而别,钱默吟被捕,生日没有过成,坟墓有被发掘的危险,最后,钱少爷在中秋节日死去,一件一件象毒箭似的射到他心中,他只好闭口无言了!假若他爽直的说出他已经不应当再乐观,他就只好马上断了气。他还希望再活几年!可是,钱少爷年轻轻的就会已经死了!哼,谁知道老天要怎样收拾人呢!他的惯于切合实际的心本想拿出许多计划:钱家的丧事应当怎样办,钱家婆媳应当取什么态度,和祁家应该怎样帮钱家的忙……可是,他一句没说出来。他已不大相信自己的智慧与经验了!
瑞丰在窗外偷偷的听话儿呢。他们夫妇的“游历”冠家,据胖太太看,并没有多大的成功。她的判断完全根据着牌没有打好这一点上。她相信,假若继续打下去,她必定能够大捷,而赢了钱买点能给自己再增加些脂肪的吃食,在她想,是最足以使她的心灵得到慰藉的事。可是,牌局无结果而散!她有点看不起大赤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