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巳之难,英宗既北狩,挞虏将犯京城,声言欲据通州仓。举朝仓皇无措,议者欲遣人举火烧仓,恐敌之因粮于我也。时周文襄公适在京,因建议令各卫军预支半年粮,令其往取。于是肩负者踵接于道,不数日京师顿实,而通州仓为之一空。一云,己巳之变,议者请烧通州仓以绝虏望。于肃愍曰:国之命脉,民之膏脂,顾不惜耶。传示城中有力者恣取之,数日粟尽入城矣。
武宗末年,当弥留之际,杨石斋已定计擒江彬。然彬所领边兵数千,为彬爪牙者皆劲卒也,恐其仓猝为变。计无所出,因谋之于王晋溪。晋溪曰:“当录其扈从南巡之功,令至通州听赏。”于是边兵尽出,而江彬遂成擒矣。
乔白岩参赞南京机务时,方宁藩谋逆,声言取南京。兵已至安庆,而白岩日领一老儒与一医士,所至游燕,兼以校奕。实以观形势之险要,而外若不以为意者。人以为一时矫情镇物,有费祎、谢安之风。
武宗在南京,江提督所领边卒,躯干颀硕,膂力拳勇,皆西北劲兵也。白岩命于南方教师中,取其最矮小而精悍者百人,每日与江提督相期至校场中比试。南人轻捷跳趫,行走如飞,而北人麓坌。方欲交手,被南人短小者或撞其胁肋,或触其腰胯,北人皆翻身倒地。僵仆移时,江提督大为之沮丧。而所蓄异谋,亦已潜折其二三矣。
武宗南巡时,乔白岩为参赞机务,寇天叙为应天府丞,时缺府尹。寇署印,太监王伟为内守备。三人者同谋协力,持正不挠。故保南京无虞,不然祸且不测矣。
寇亦山西人,与白岩同乡。躯体颀硕,搭眼微近视,每日带小帽穿一撒坐堂。自供应朝廷之外,一毫不妄用。若江彬有所需索,每差人来,寇佯为不见。直至堂上,方起坐立语,呼为钦差,语之曰:“南京百姓穷,仓库又没钱粮,无可措办。府丞所以只穿小衣坐衙,专待拿耳。”差人无可奈何,径去回话。每次如此,江彬知不可动,后亦不复来索矣。
王伟太监,是小时与武宗同读书者,时适为南京内守备。武宗呼为伴伴而不名,从小相狎,唯其言是听。遂得从中调护,故乔寇二公得行其志。是虽适然之会,亦可以占社稷灵长之福矣。武皇在牛首山经宿。江彬欲行异志,而山神震吼达曙,彬惧慑不敢举事。次日归抵聚宝门,时已深夜,江传旨开聚宝门迎驾,白岩坚闭不纳。是夜武皇宿于报恩寺,若白岩者,镇重不挠,真可谓以死卫社稷者矣。
江彬所领边卒,骄悍之极。行游市中,强买货物,民不堪命。寇府丞亦选矬矮精悍之人,每日早晚至行宫祗候,必命以自随。若遇此辈即与相搏,边卒大为所挫,后遂歙迹,亦所以折江彬之谋也。
武宗在南京行宫,诸司朝参。时景前溪为国子司业。景腹大而矮,几不能俯,颇失朝仪。江彬即大声问曰:第几班第几人是某衙门官?若司业亦是该拿人数。白岩即应声曰:“是南京国子监堂上官。”遂不拿问。盖出于白岩一时权宜,而能全朝廷儒官之体。古人云:此人宜在帝左右。武宗驾至推安,太守薛赟沿河皆拆去民房以便扯船,纤皆索民间绢帛,两淮为之大扰。过扬州,蒋瑶为扬州太守,独不拆房,曰:“沿河非圣驾临幸之地,扯船自有河岸可行,何必毁坏民居?有罪,知府自当之。”江彬传旨,要扬州报大户。蒋曰:“扬州止有四个大户,其一是两淮盐运司,其二是扬州府,其三是扬州钞关主事,其四是江都县。扬州百姓穷,别无大户。”江又传旨云:朝廷要选绣女。蒋曰:“扬州止有三个绣女。”江问今在何处,蒋曰:“民间并无。知府有亲女三人,朝廷必欲选时可以备数。”江语塞,其事遂寝。扬州安堵如故。后武宗驾崩,薛赟治罪。蒋累官至工部尚书。蒋是湖州人。
王阳明既擒宸濠,囚于浙省。时武宗南幸,住跸留都。中官诱其令阳明释放还江西,以待圣驾亲征,差二中贵至浙省谕旨。阳明责中官具领状,中官惧。其事乃寝。
阳明自言:与宁藩战于鄱阳湖,部署已定。初亦不甚张,但罪人既得,而圣驾忽复巡游,上意叵测,为之目不交睫者数夕。二中贵至浙省,阳明张燕于镇海楼。酒半,撤去梯,出书简二箧示之,皆此辈交通之迹也。尽数与之,二中贵感谢不已。返南都,力保阳明无他,遂免于祸。若阳明持此挟之,则祸且不测。此之谓推赤心置人腹,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