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蒙溪在参赞时,颇好兴建。其所置振武营,后遂启黄林原之变。其他如仙鹤营望江楼等处,所费动以数十万计。然使一朝有事,实分毫无补於朝廷,无救於地方。又以南都形势与各营垒刻一石碑以传,中国刻城南十二伏,城东十二伏,城北十二伏。刻成,江荆石以一本见遗。余语荆石曰:“老子云:‘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昔唐太宗征高丽,命元万顷为檄文,檄中有不知守鸭绿之险之语。高丽既移兵守鸭绿江,兵不得渡。太宗遂贬谪万顷。夫谓之曰伏,当使鬼神亦不得而知,顾可传刻以示人耶?公在部中,当即白之,亟毁其石,无贻有识者之诮。”江亦不言。石至今存。此岂虞诩增灶之意,盖有余者示之不足,不足者示之有余。诸公或自有见,然非愚陋者之所知也。
甲寅岁,倭寇到柘林,即以余兄弟三家为巢穴,屯扎将一年。本地方劫掠既尽后,往嘉兴湖州劫掠。空巢而出,去旬日复归。府县闻之,即遣人纵火,而三家百年营构尽付烈焰矣。初报至南都,舍弟颇不平,余意色恬然。盖此宅既为倭寇所据,已非我之所有。若烧去房室,彼不能驻足,必往他处,则此处田土尚有人耕种,不然则方将安居乐业於此。而居民远避,田卒污莱,宁有穷已时耶?顾不如烧之为愈。但当事诸公不能烧於倭贼方在之时,而乃烧於倭贼既去之后,此则深为可忿耳。
陆五台从总督幕中回,余问之曰;“倭贼之在柘林与在周浦寺中者屯住甚久,不知其亦有斥候否?夜中亦令人巡警否?四周设绊索响铃否?”云皆无之。余以为使当事者用计,周遭以铁蒺藜密布,命细作二三人深夜入贼中举火。大军在二里外但鸣锣发喊,则此辈惊动自相攻击,可以歼尽矣。夫山林险阻不以屯兵,正防火攻也。岂有贼住在人家淹顿日久,不知用计焚之,但欲白日与之较力,几何其不败衄也哉?
张半洲为总督时,余尝条列数事。时选部属为赞画,仪制郎中盛南桥亦在选中。条列中有肃威刑一事,曰总督受命出师,朝廷给与旗牌。正欲假以生杀之柄,今逗挠军机与临阵畏缩,未闻有斩一人以徇者,如此而欲致胜难矣。盛即吐其舌曰:“乃欲使我辈杀人耶。”殊不知杀一人乃所以全千万人也。今独惜败残数十卒,而不念东南被杀者数千万人,此数千万人独非民命乎?可叹可叹!
陆五台自赞画幕中返南都,余戏之曰:“公平昔论兵,智略辐辏,此行何寂寂如此。”五台言:“总制公初不令吾辈画策。”余问然则要公辈何用,曰终日只理会处文移耳。昔日李文饶因维州之事造筹边楼,终日上楼计筭敌人。无论用兵,即今人有构讼者,遇一硬对头,则梳头也计筭此对头,吃饭也计筭此对头,岂有工夫管闲事?况用兵乃朝廷大事,地方之得失百姓之存亡所系,岂有不专心计筭敌人,而终日理会文移哉?文移纵理会得甚详密,亦何益於胜败之数?则无怪乎总制诸公愤事之接踵也。
今世将官皆受制於总督。无论赏罚,虽出师之期,亦必请命而行。此甚无谓,盖用兵机宜在於呼吸之间,正须出其不意,使彼不虞我至而我适至,则彼之气先夺矣,夫然后可以制胜。今必请之总督,请之巡按,请之兵备,我未及发而彼先知,已自有备。况正合机宜而或相沮挠,未合机宜而或加督促,则我之气已夺。虽韩信李靖复生,欲其制胜,难矣。闻祖宗朝遣大将提兵,则设一都御史与之督粮,不与兵事,此甚得任将之道。
古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若南都之险唯在长江,夫倭寇入海口,抵龙江关但四五百里。设中原有警,从襄樊顺流而下,直捣建康,或自淮扬而来,只一水之隔,使守在江上,犹有险可据。若已渡江奄至城下,则我已失其险。而朝廷所设重兵十万之众,如鼠在穴中坐而待毙耳。今江上之守,独操江有少兵,亦甚单弱。南京兵部略不干与,而宿重兵于无用之地,甚非长筭。余尝与赵大周先生言之,大周谋于六科诸公,科中即建言,要以兵部侍郎带管操江。然此议亦未允当。盖操江都御史亦不可革,但当开府于仪真,督率镇江仪真等卫军,专一校阅水战。南京于京营中抽选一万余人,给以行粮,以兵部一侍郎领之,亦在江上教习水战。苟一时有事,彼此策应,则长江之守,庶几如常山之蛇首尾相救,而祖宗根本之地始为有恃矣。科中建白既欠周详,后朝廷下南京大小九卿议报,兵部推奸避事,惧其委任责成。担子颇重,多方阻之,其议遂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