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带着杨从化要走。杨幻心里总不免有些依恋,对杨从化说道:“你的缘法好,能得着这样的高明师傅,更有那们了得的师兄。只要你能不辜负你师傅的栽培,将来的造就,实不可限量。我现在己年将花甲,此后得一日清闲,便是享受一日的福报。没有重创家业的心,自然没有再行住家的事,游到那里是那里,在何处死了,便在何处掩埋。你此去但一心伺候师傅,不可想念我。我若有缘游到湖南,必来红莲寺瞧你。你会着你师兄张文祥的时候,说我问候他,他的境遇,我因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不得而知。不过我十分佩服他是好汉,也十分爱惜他这个好汉。师傅说他骑虎不能下背,自是实在情形。但是我有一句话奉送他,就是劝他得好休时便好休,绿林只是好汉暂时存身之地,不是终生立足之区。他既是得高师,出家岂非跳下虎背的第一妙法?”杨从化流泪说道:“爹爹的话,孩儿牢记在心,遇见师兄便说。”杨幻又拜托了无垢一番,无垢才带着杨从化作辞去了。杨幻从此单独一个人,游踪无定。不知游了多少年,何时死于何地,正应了那句不知所终的老话了。
于今且说杨从化跟着无垢和尚,一路并不耽搁的回到红莲寺。这时红莲寺里,已有十来个和尚,都是无垢和尚的徒弟。寺里虽一般的供奉了佛像,只是并不开放给俗人烧香礼拜。无垢和尚在寺里的时候,每日由无垢率领着众和尚做几次照例的功课。一到夜间关闭了山门,无垢便督率着众和尚练习武艺。杨从化聪明出众,武艺本来在众和尚之上,无垢更特别的喜爱他,尽自己的能耐传给他。杨从化一因没有六亲眷属,心无挂碍;二因年轻没有损友引诱他入邪途,除学做佛堂功课以外,能专心一志的练习武艺。无垢在众徒弟中,独喜爱杨从化,也只最信用杨从化。寺中有许多内容,众和尚所不知道的,杨从化无不知道。
原来这红莲寺,表面虽是无垢募化十方得来的银钱,盖造这一所寺院做净修之所的。实在就是张文祥拿出钱来,由无垢经手盖造这寺院,为他自己将来下台地步的,所以泥木匠都从四川雇来,暗室机关造得异常巧妙,非深知内幕情形,不但在房里房外部寻不出一点儿可疑的破绽来。尽管动手将这一座寺院拆毁,夷为平地,也不会显出可疑的地方。是这般建造红莲寺的主意,果然不是无垢和尚想出来的,也不是他徒弟张文祥想出来的,这其中还有一个才高八斗、足智多谋的人物在内。这人是张文祥的把兄,姓郑,单名一个时字。讲到张文祥的事,因为有刺杀马心仪那桩惊天动地的大案,前人笔记上很有不少的记载,并有编为小说的,更有编为戏剧的。不过那案在当时,因有许多忌讳,不但做笔记、编小说戏剧的得不着实情,就得着了实情,也不敢照实做出来、编出来。便是当时奉旨同审理张文祥的人,除了刑部尚书郑敦谨而外,所知道的供词情节,也都是曾国藩一手遮天捏造出来的,与事实完全不对。在下因调查红莲寺的来由出处,找着郑敦谨的女婿,为当日在屏风后窃听张文祥供词的人,才探得了一个究竟,这种情节不照实记出来,一则湮没了可惜,二则在下这部义侠传,非有这一段情凶加进去,荒唐诡怪的红莲寺,未免太没来由。因此尽管是妇孺皆知的张文祥刺马故事,也得不惮词费,依据在下所探得的,从头至尾写出来,替屈死专制淫咸下的英雄出一出气。
闲话少说,且说扬从化到红莲寺有了半年,与闻了无垢和尚与张文祥的一切秘密。这夜已在二更过后了,杨从化在梦中被人推醒。张眼看时,还仿佛认得出是几年前在河南原籍和自己交手的赵一。心里早已明白就是大师兄张文祥,并非真个姓赵行一。连忙翻身起来,正待称呼他一声大师兄,张文祥已笑着开口说道:“杨公子久违了,还认识我赵一么?”杨从化已下地对张文祥叩头行礼,口称大师兄道:“自从来此半年,无一日不想念大师兄?”慌得张文祥连忙陪礼,笑道:“杨公子为何称我赵一为大师兄?”杨从化正色道:“还在这里杨公子杨公子,我真不敢和大师兄说话了。那年自大师兄走后,我和家父都疑心赵一不是真姓名,不过凭空想不到是大师兄罢了。所以我和家父在陕西初遇师傅的时候,师傅一提到大师兄曾去我家的话,我便知道大师兄必就是那个假赵了。”
张文祥道:“我那时连对你说几句后会有期,你不觉着我是有意么?”杨从化道:“那时虽不知道是甚么用意,但已觉得说那话的语气和神情,都不象平常临别时照例说出来的套话。”张文祥笑道:“可见得凡事皆由前定,我若在那时向你和老伯直说,要引你到红莲寺来,拜我师傅做徒弟,十有九是办不到的。因为那时的机缘还不曾成熟,雪门祖师在三年前,早算就下杨老伯必有在家乡不能居住的一日,所以直待你随杨老伯游到了陕西,师傅才来相见。”杨从化想起自己父亲吩咐转述的话,即将那夜在船上杨幻与无垢和尚谈论张文祥的话,及次日临行所吩咐的话,都很委婉的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