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祥见郑时说没有不舒服,便又鼓起兴致来,说道:“我今日出衙门去街上闲逛,信步走到一处,只见前面一个痨病鬼也似的人,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衣服,低头曲背的向前走。那走路的形象,一歪一扭的,简直是一口风来就得吹倒的样子,左手提了一根尺多长的旱烟管,右手擎着一个酒葫芦,边走边用嘴对正葫芦,仰面咕罗咕罗喝下酒去。喝了这口酒,又将旱烟管送到嘴边呼呀呼的嘘几口烟。是这般怪模怪样的走着,引得满街的人都笑嘻嘻的看他,他仿佛全不觉得有人看了他好笑,只管偏偏倒倒的一面嘘烟,一面喝酒。许多过路的见了,多停步望着他,也有好事的,跟在他左右背后,和看甚么新奇把戏一样。我正是无事出来闲逛,见了这般怪物,不知不觉的也就跟在他后面,看他究竟是个干甚么事的,跟过了一条街,只见他转身走进一条狭巷子里去。
刚走迸巷口,忽然迎面来了一辆骡车,那骡车因是空的,行走的很快,骡夫更在将出巷口的时分,催着那骡快走。不提防凑巧这怪物迎面走进来,一时收缰那里来得及,骡头不偏不斜的正与怪物撞个满怀。骡夫只吓得哎呀一声大叫,以为这一下撞出大祸来了,跟在背后后的人,也都齐声叫不好了,连我也吃了一惊。再看那怪物真是作怪,经骡头那们一撞,倒撞得不歪不扭了,身体都不曾向后仰一下,只立着屹然不动。葫芦口正对着嘴边喝酒,并不因骡头撞过来停止不喝,咕罗咕罗喝下了酒,一面提旱烟管往嘴边送,一面仍举步向巷里行走。
这条骡子就走了倒运了。骡头抵着怪物的胸膛,怪物向前行着,骡车便被抵得向后倒退,骡子大约被抵得不忍痛不住,弓着背屈着颈乱跳起来,牵连得骡车一掀一落。若不是在狭巷子里,早已翻倒在一旁了。骡夫也惊得出了神,不知待怎样才好,委实奇怪。那头骡子虽是弓着背乱跳,骡头贴在怪物的胸膛,就和有胶漆粘着了的一样,无论如何跳,总是贴着不能离开。骡子乱跳的时候,怪物就立着喝酒。骡子一停脚,怪物又衔着烟管前行几步。是这们一停一走的约有十来次,我们看的人都拥进了巷口。大家吼起来大笑。骡夫在这时方才明白,知道得罪了这怪物,非陪礼软求是不得了的。也顾不得骡车翻倒,慌忙跳下地来,抢到怪物跟前,屈膝请了个安,哀求苦告的说道:“求爷爷恕小人粗心,小人实在不知道爷爷在这当儿走进巷口来。”怪物见骡夫这们哀求,才慢慢的顺过脸来,说道:“你们赶车的,在转弯抹角的地方,照例是应该催着骡子快走的么?”骡夫还不承认道:“小人并不曾催着快走,求爷爷饶忽。”那怪物一听,也不开口,衔着烟管向前又走了几步。没有骡夫在车上,车辆更掀簸得厉害了,吓得骡夫双膝跪下来道:“是小人不该,是小人不该,千万求爷爷不要再走了。”怪物遂止步用旱烟管指着骡夫,说道:“你们这类东西真该死。幸亏今日撞的是我,若换上一个年老的或小孩,便不撞死也得踏死了。你们下次再敢是这们胡冲乱撞,就休怨我不容情啊。”说着,身体一偏,又是歪歪倒倒的走过骡车去了。
“许多看热闹的人,也有想再跟上去的。无奈那辆车塞满了一条狭巷,挤不过去,只得退出巷口,让骡车走过。我知道这是个异人,有心想结识他,便不肯跟着大众退出来,侧身从车旁窜过去。看那人还在前面,我想赶到他前面,看看他的容貌。但是赶到了他背后,正打算从他身边抢上前去,他却不先不后的将身体向这边一歪,恰好挡住了我的去路,我以为他走路本是这们偏偏倒倒的,偶然倒在这边,我抢那边过去便了。等我刚抢到那边,他就和有后眼相似,又不先不后的倒向了那旁,又是恰好挡住了我的去路。我还不觉得他是有意的,直到连抢了十多次,无论我用甚么身法,他只轻轻的一歪就挡住了,我才知道他是存心与我开玩笑,只得立住脚待开口问他的话。他已回过头来望着我,说道:‘你到底为甚么事,只管在我背上左一下右一下的这们撞,我一立着不动让你过去,你倒也立着不动,不是存心开我的玩笑吗?你要过去就快过去罢,我的头都被你撞昏了。’”
“我见他倒来是这般责备我,不觉好笑道:‘我如何敢和你老人家开玩笑。我在各地游行,本领高强的人也会了不少,从来没有见过象你老人家这般高强的。我心里佩服极了,愿闻尊姓大名?’我在说这话的时候,一面留心看他的面貌,那副脸嘴,可是丑得怕人。面盘瘦削得不到一巴掌宽,皮色比刨了皮的南瓜还要难看。头发固然是蓬松散乱的,连两道长不过半寸的眉毛,也是丛丛的如两堆乱草。两眼合扰去只留两条线缝,鼻孔朝天。一张阔口,反比寻常人口大一倍。口角在两腮上,倘出订多涎来。听了我的话也不回答,好像已被酒醉得迷迷糊糊的神气,胡乱将头点了几点,掉转身躯就走。旋走旋举起酒葫芦在头上敲着,口里怪腔怪调的不知唱些甚么。我心想这人必非疯颠,也不是喝醉了酒,大概是装成这个样子,以免有人看出他的行径。我已经请教他的姓名,不肯回答,就再追上去问,照这情形看来,也是问不出所以然的。不如且缓缓的跟着他走,看他走到甚么所在停留?知道了他停留的所在,就好去从容结识他了,随即远远的钉在他后面。看他走进关帝庙里去了,我也跟迸庙去,只见他已头枕葫芦,鼾声动地的睡在庙门弯里。我找着庙祝打听,据说,已在那庙门弯里睡了半个月。有时整日的睡着不动,有时日夜不睡,擎着酒葫芦喝个无休无歇。我打听了走出庙门,因关帝庙已告近乡村了,心想索性到乡村里玩玩,打算玩一会回头,再到关帝庙里去,看那异人醒也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