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时听了,叹着气说道:“这老头儿本领,确是了不得,只是他这种行为,我倒不敢恭维。常言:鹭鸶不吃鹭鸶肉。那四个教师,一般的拿着拳棒工夫教人糊口,工夫好也罢,不好也罢,只要鲁家的人不嫌弃,与别人有何相干?无端的去打人家,赶人家走开做甚么。强中更有强中手,不见得老头儿武艺,便是天下无敌。若再有一个高手出来,将老头打跑,想必老头也觉难堪。”张文祥道:“打教师拆台的举动,我也是不敢恭维的。不过这回的事,论情理却不能怪老头有意夺人家饭碗,只能怪四个教师欺他衰老,不度德,不量力,定要找着他打,教他没有推辞的方法。”
柳无非在旁听了,笑道:“我虽是没头没脑的听着,只是我一设想四个教师与老头相打的情形,就不由得也有些头昏眼花似的,难怪四个教师就往草地蹲下来。不过我不明白那老头是甚么妖精变化出来的?他自己为甚么头也不昏,眼也不花呢?”张文祥笑道:“那里是妖精变化出来的,他平日练的是这种工夫罢了。”郑时问道:“有这们一种穿来穿去的工夫吗?”张文祥点头道:“怎么没有,我听说,有一种工夫,名叫八卦游身掌,练这种八卦游身掌的,就是专练老头这般身法。平时整年不断的按着八卦线走圈子了,翻过来覆过去,每日转个无数。再插九根竹竿在地下,每根相离尺来远,将身体在竹竿缝里穿来穿去,不可挨着竹竿。是这们穿个若干年,自然能穿的和游鱼一样,那有头昏眼花的时候呢?”柳无非笑道:“身体太胖了的人,若教他是这们穿起来走起来,想情形倒是好看得很。”说得柳无仪、张文祥都笑起来了。惟有郑时翻眼望了无非姊妹一下,即低头仍看在书上。
柳无非当即走近郑时身边,很亲切的说道:“你整日的手不释卷,学问虽是可以求好,只是把身体弄坏了,却怎么好呢?刚才六姊还对我说‘大人说你好学是不可及的。’不过全不去外面走动走动,尽管坐在西花厅里看书,只怕倒把身体弄坏了,将来为国家出力的时候,精神倒衰颓不堪繁剧了,岂不可惜?教我劝你半日读书,半日去外边溜溜腿。”郑时听了这派假话,想起方才在窗眼里所见所闻的情形,不觉如滚油煎心,但郑时是个深沉不露的人,这样险事,如何敢现诸形色?勉强振作起精神,抬头望着柳无非笑道:“这地方几条街道,我一到就都走遍了,毫没有甚么可看的东西。有时街上人多了,避开这个,又要让那个,倒累出我一身汗,那有好清净所在给我走动呢,反不如坐在这里看书的自在些。”
说时,见张文祥待转身回他自己房里去,即呼着三弟,说道:“你的话不曾说完,就被他妹妹几句笑语打断话头了。你接着说下去罢,那醉酒的异人又是怎样?他究竟醒了没有?你会见他没有?”张文祥转身,笑道:“说起来也是我的缘法不好。因为在鲁家坐的时候太久,出来又为打听鲁家的事,耽搁了些时,待我回到关帝庙时,大门旁边已不见那异人的踪影了。找着庙祝问时,庙祝很不耐烦似的说道:‘谁留心看管他,既不在大门口,自然是到庙外去了。’我复到大门口,寻那酒葫芦和旱烟管都不见,料知不在庙里。暗想:去寻找他,不知道他出门的方向,寻找也是寻找不着的。若我和他合该有缘见面,总有相会的时候。无缘就见着面也不能攀谈。因此一念,便回衙门来了。”郑时听了没话说。
从这日起,郑时因在家见了柳无非,心里就不免触动在上房窗外所见闻的事,心里一想到那里,面上要完全不露出一些儿不愉快的神气,还得和平时一样对柳无非亲热,是很难办到的事。不如就借着柳无非劝他去外边溜溜腿的话,每日吃了早点,就跟着张文祥同到外边闲走。张文祥也是个很机灵的人,见郑时近日来的神情大异平时,每于无意中叹息,已看出是有心事的样子,但张文祥心里以为郑时是胸怀大志的人,于今千里依人,尚无立足之地,不免心中不快。想不到其中有这些龌龊之事。即思量些言语,安慰郑时道:“二哥时常拿宫场中谋差事为难的情形来安慰我,怎么自己倒现出焦急的神气出来呢?”
郑时怔了一怔。问道:“三弟何以见得我为谋差事为难焦急?”张文祥笑道:“我又不是老四那样的呆子,和二哥在一块儿厮混这们多年了,性情举动,如何会不知道呢。二哥平日遇着为难的事,不问为难到甚么地步,从来不曾见二哥悄悄的叹息过。这几天同在外面闲行,二哥不知不觉的叹出气来,一声一声的都入了我的耳,二哥的心思到底怎么样?若是已看出这地方再住下去,也没多大的出息,我兄弟何妨另寻生路。”郑时摇头道:“我没有这样心思,但是我心里近来确有不大快活的事。我们亲兄弟一般的人,原可以和你商量,不过依我的见解,和你商量不仅没有好处,你的脾气不好,说不定还要商量出乱子来,我此刻正在思量妥当的方法。有了方法,再和你说不迟。”张文祥道:“这才奇了,我跟二哥十多年了,何尝有过一次芝麻大小的事,不听二哥的吩咐,由我自己任性的事,以至二哥怪我脾气不好,不肯和我商量。”郑时见张文祥发急,连忙申辩道:“三弟不要误会了,我是因为这事就和你商量也没有用处,只在明后日我必有办法。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性情吗?”张文祥见郑时不肯说出心事,也不好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