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表明巴尔德尔神话中的主要事件在欧洲农民的篝火节上有与它相当的情节,这种篝火节无疑地在基督教传播到欧洲之前很早就已经盛行了。贝尔坦篝火节间用拈阄的办法选出一个人牺装作把他扔进篝火中烧死的习俗,诺曼底仲夏节篝火中对于绿狼人的同样处理,都可自然地理解为在这样的节日真正烧死活人的更古老习俗的遗迹。而身着绿装的绿狼人,同在莫榭姆那里全身披着树叶踏灭仲夏节篝火的年轻人,似乎都暗示在这些节日死去的人确实都是以树精或植物神的身份而死的。从这一切,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断:以巴尔德尔神话为一方面,以篝火节与采集槲寄生的习俗为另一方面,原来是一个整体分裂开来的两半。换句话说,我们可以有一定程度的把握假定,巴尔德尔之死的神话不仅只是神话(即从人类生活中借来的想像的肉体现象的描写),同时也是人们用来解释为什么每年烧死一个代表神的活人以及举行隆重仪式采集槲寄生的。如果我想得对的话,正是巴尔德尔故事的悲剧性结局构成了年年上演的神圣戏剧的内容。这种神剧实际是一种巫术仪式,其意图是要使阳光照耀,树木生长,庄稼丰盛,保护人畜不受精灵、巫妖等的侵扰。总之,这个神话故事属于自然神话一类,需要一定仪式予以补充。在这里,如我们所常见的,神话之与巫术,正如理论和实践的关系一样。
假如在火中烧死的人牺——活人巴尔德尔——无论是在春季或仲夏,作为树精或植物神的身份而被处死,那么巴尔德尔本身大概就一定是树精或植物神。因此,就需要判定(假如我们能够做到的话)在篝火节火中活活烧死的人究竟代表的是哪一棵或哪一些树的树精。我们确信他决不是表示一般的植物的。原始人对于一般的植物概念不可能太抽象了。极可能最初人牺代表的是一种特殊的神树。欧洲所有的树木里没有哪种树像橡树那样被那么突出地视为雅利安人的神树。我们发现欧洲雅利安人的各大支系无不崇奉橡树,因此,我们可以肯定,雅利安人在分散到欧洲各地之前就普遍崇奉橡树,而雅利安人原始的老家那里也一定是到处密布着橡树丛林的地方。考虑到欧洲雅利安人的各支系都奉行篝火节以及这些篝火节的原始特征和它们之间的显着类似,我们可以推断这些节日构成了这些人们从老家分散出来时带出来的共同宗教仪式的总体的一部分。如果我没弄错的话,那些篝火节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烧死一个代表树精的活人。鉴于橡树在雅利安人宗教中所占的地位,可以推断其所代表的树精起初一定是橡树,至少就克尔特人和立陶宛人而言,这一结论可能是无可争议的。在宗教上的守旧性这一显着的特点,也证实他们和日耳曼人都是如此。那些点火人熟知的最原始的点火方法就是用两片木块相互摩擦直至发出火星。我们已经发现欧洲点燃圣火,例如特需火,至今还沿用这办法,很可能古代一切篝火节都是用这办法点火的,像特需火或其他圣火,有时还要求用一种特殊的木头摩擦取火,而所说的那种木头,无论是克尔特人说的、日耳曼人说的或斯拉夫人说的,似乎都是说的橡树,如果圣火都是用橡树木头摩擦点燃的,我们就可以推断原来那些圣火便是烧的这种树木。罗马维斯太的永恒圣火,事实上大概就是烧的橡树木柴;立陶宛的罗莫夫大圣殿神圣橡树下燃烧的永恒圣火,烧的也正是橡树木柴。过去仲夏节篝火烧的是橡树木柴,可能是从德国许多山区农民中一直时行的习俗做法学去的,这个习俗是在仲夏节那天用一块又大又重的橡树木头点起农家的用火,然后把它闷着一直烧到一年的尽头才烧成炭烬。到下次仲夏节时把这块木炭挪开,再点起另一块新的,把旧炭与灰跟谷种拌在一起或撒在园地里。他们相信这样可以保护灶上煮的食物不受巫妖之害,保护住宅兴旺,促进庄稼生长,免受虫害枯萎。可见这个习俗跟圣诞节前夕放入火中焚烧木块的习俗几乎完全相同。后者在德国、法国、英国、塞尔维亚以及其他斯拉夫民族聚居的地方都是用的橡树。所以,我们总的结论是,在那些定期和不定期的仪式上,古代雅利安人都是使用神圣橡树做的木柴点燃篝火并用它做篝火的燃料的。
如果这些隆重仪式上的火都是用橡树当燃料烧的,那么,作为树精化身在火中烧死的人所代表的树精只能是橡树而非其他。这样燃烧的两种不同形式的东西——作燃料燃烧的橡树木柴和在火中烧死的橡树精的化身活人——实际是一种东西,即神圣的橡树。这一结论可以特别应用于斯堪的纳维亚人。斯堪的纳维亚人习俗在仲夏节篝火中烧死活的人牺和槲寄生的关系,正好证实我们对欧洲雅利安人关于橡树和篝火的关系的结论。我们已经说过斯堪的纳维亚人习俗在仲夏节时采集槲寄生。从这个习俗的表面看来,似乎跟仲夏节篝火烧人牺或他们的偶像没什么关系,甚至即使那些篝火可能最初是用橡树木头点燃的,也不一定就必须去采槲寄生。巴尔德尔的神话给仲夏节采集槲寄生和点燃篝火之间提供了权威性的联系。巴尔德尔神话同我们研究的习俗几乎是不可分开的。这个神话表明槲寄生与仲夏节篝火中烧死的橡树的人身代表之间确实存在着极为重要的关系。根据神话,天地间除了槲寄生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杀死巴尔德尔;只要槲寄生继续长在橡树上,巴尔德尔就不仅会永生不死,而且也将永远不会受伤害。如果我们假定巴尔德尔原来就是橡树,那么,这个神话的起源就很明白了。槲寄生被当作橡树的生命的中心,只要它不受伤,就任何东西也不能杀死甚至根本不能伤害橡树。原始人通过观察,看到橡树每年落叶,而长在它上面的槲寄生却四季长青,他们很自然地就产生一种概念以为槲寄生是橡树生命的中心。冬天,光秃秃的橡树枝上槲寄生依然枝叶青翠,这一定会使崇奉橡树的人们雀跃欢呼,认为橡树虽然已经枝叶凋枯,然而它的神圣生命却依然存活在槲寄生中,好像人睡着了,身体虽然静止,心脏还仍然在跳动。因此,到必须杀死该神的时候,即必须焚烧那神树的时候,首先就得砍下槲寄生。因为只要槲寄生在原处完好不动,橡树就(人们会这样认为)刀枪不入、无法损伤,任凭刀削斧砍都不能伤它表面的一丝一毫。但是只要把它的神圣心脏剥落,橡树就会应声倒下。到了后世,用活人表示树精,按逻辑推理自然要认为他和他所代表的橡树一样,槲寄生不去,他是死不了也伤不了的。于是,去掉槲寄生便成了他死亡的信号和原因。
根据这一观点,不可伤害的巴尔德尔正是不折不扣的槲寄生的橡树的化身。古代意大利人认为槲寄生是水火都不能伤害的,这个信念又证实了我们所作的解释。因为,如果槲寄生确是不可伤害,那么,只要它不离开它寄生的橡树,它就可以把自己的不可伤害的特性传给它寄生的橡树。或者,把这个概念放在神话的形式内,我们就可以这样叙述:那位仁慈的橡树之神把自己的生命安全地置于生长于枝干间不会朽灭的槲寄生中,只要槲寄生在原处安然无恙,神本身就不可伤害,后来一位狡猾的敌人知道了神的这一秘密,从橡树上割下槲寄生,从而杀死了橡树神并扔在火里焚化了(如果那火不能侵害的寄生物还在树枝上的话,那么任何火也烧不了这棵神树)。
对于许多读者说来,神物的生命在某种意义上寄托在自身之外,这种概念确实是很奇怪的。这种概念对原始迷信的重大影响,也还未被充分认识。因此,还值得从故事和习俗中举些例子来加以阐述。这将表明我用来解释巴尔德尔和槲寄生之间的关系的这种原则概念,正是深深铭刻在原始人思想中的原则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