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次日宝珠起来,因把昨晚香玉代他婶娘请求的事,禀明了柳夫人,却把香玉不愿同去的话也回明了。柳夫人想了想,道:“论理,咱们家的班子放出去外面唱戏,不知道底细的,还只道是咱们家的主意,那婆子虽有这样心思,可也由不得他。这班孩子们给他带去,知道怎么一个结局?你和他讲去,说是我的意思。他要走,尽他走去,孩子们不许带一个去,看他怎么样!”宝珠大喜,因把这话亲自到春声馆来,当着众人发表过了,只把那个婆子气个半死。那香玉心里感激自不必说,从此更是倾心着意在宝珠身上,暂且按下不提。
且说秦琼开的那一爿铺子,当初原是和秦珍两个拿出些私蓄来抠开了,做个俱乐部的,如今秦文已是去世,他俩个也就不瞒人了。又且主持家政的乃是秦珍,他便放出大手臂来,添上些本儿,索性把房子也翻造过了,却是一所七间两进的大洋楼。外进做了店铺,里进做了住屋。你道这位屋里住的是谁?原来是秦琼自从蒋园园死了以后,便和石漱芳不睦,尽在外面寻花问柳,也不止一日了。在京的时候,却和秦珍一处儿在外应酬,因此两人都有了一个相知。那相知的人,却又不是妓女,也不是什么门子里人,听说是一个什么学堂里的两位女学生。原来两姊妹儿,大的叫做苏丽君,小的叫做苏爱君,都出落得风流俏丽,别是一种可人的情性,比到秦府里的诸位小姐,简直有天壤之别!略略比赛得过的,只有一个赛儿和苏爱君有些相象。但也不同,因为他两姊妹是阅历多了的人,那种倜傥行为,妩媚的举动,便是春声馆的一班女伶也没得这般跌宕。却有一种乖张脾胃,都不愿意嫁人,只是形迹上也不讲究什么。他和秦氏兄弟在名义上只算个结义的兄弟姊妹,其实,按到实际上也和夫妻差不了多少,只因珍、琼两人都是有了妻子的人,所以都不愿意做他两个的外妇,却是心里又爱上他两个,因此从长计议,仗着他俩姊妹儿懂些外国科学,又和学界中一般人物相识,所以开这一爿文具商铺,做个根据之地,两位爷们也便将这所在当做铜雀台一般,穿花似的来来去去,好不快乐。小厮们谁不知道?只不敢传进中门里面去罢了。这苏丽君和秦珍本来很要好,叵奈秦珍家里有着一妻一妾,又添上些家务,忙个不了,偶中来转一转,便自去了,丽君因此不无有些觖望;又加秦珍的年纪要比自己大上一半,幸而不是嫁与秦珍的,所以也没什么拘束。他俩姊妹便都专心属意在着秦琼身上,只不过要钱用的时候,又少不得秦珍这位。琼二爷是没有权的,所以秦珍来的时候,他俩姊妹又都热趁着秦珍,好的他们是兄弟姊妹,也没什么醋意,相安无事,到今已是一年多了。
谁知事有凑巧,这苏丽君竟已有了三个月娠,到这时候便成了一个难题目。在秦琼的意思,原想做在秦珍身上,免得自己担着肩子,无奈丽君不肯,他说:“我原不曾嫁谁,养这孩子下来,算个什么名儿?不如服两剂药堕了的干净。”秦琼道:“这个使不得。我和大哥子,都还没得孩子,好容易得了一个,要是男孩子,堕了岂不可惜?依我的主见,不如竟是明公正气的,你爱谁,便嫁了谁,养下这孩子来,便是谁的。”丽君笑道:“你倒说的简捷!究竟这孩子是谁养下的,连我自己也记忆不准,终不成拈阄儿吗?况且我如果要嫁,何必等到今儿?我只为一个女儿家,嫁了人,便要受人的管束,什么事都由不得自主,又况你们家动不动拿个门风家教的大题目来厌人,谁愿意做你家的媳妇去?照我现在这样,好便咱们聚首一辈子,不呵我还是我,你还是你,有什么牵牵扯扯的开交不得?我自有我的主意,你莫管我!我爱堕了,你也不能干涉我这些事。”说得秦琼没了对付,知道他是个自由惯的人,他又自己懂得药性,他要吃什么时,铺子里尽有着,谁还禁止得他来?因去告知秦珍,要他想一个良策。
你想,秦珍已是四十光景的人了,老养不出一个孩子下来,如今苏丽君替他有了一个娠,他自然有着许多希望。至于秦琼和丽君有些交情,他原晓得。不过,细细想来,纵使这个孩子是秦琼的,譬如承继侄儿子过来,也没什么要紧。明知苏丽君不肯嫁自己的,但既把这种子推到自己身上,也是落得认受弥补弥补自己的缺憾。如今听说丽君竟是这般一个主见,他便发起急来,道:“丽君这人真是乖张到了极处!他便不愿嫁我,只把孩子留给了我,也算是咱们一场情分。若说把药堕了,不要说是作孽,并且自己身体也吃了大亏,这可使不得!好兄弟,你和爱君要好,还是你去央着爱君,叫他劝劝他姊姊去!”秦琼道:“爱君的性情,你是知道的,比他还要乖张。他还怪他姊姊,说吃药吃的不早。要是他,哪里要等到今朝,才有数儿?依我想,还是大哥子自己恳恳切切的说去,或者他感着大哥子素日的恩情,肯替大哥子留下这一点骨血来也未可知。”秦珍想想,没法,因道:“那么我停一会子便来,你先去!”秦琼便自回到铺子里去。
秦珍到帐房里转了一转,正想要走,沈顺来请,说藕香请他有事,只得仍回西正院来。不知秦珍把不把这事告知藕香,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世上岂无连理树,人间尽有自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