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好,去声。执鞭,贱者之事。设言富若可求,则虽身为贱役以求之,亦所不辞。然有命焉,非求之可得也,则安于义理而已矣,何必徒取辱哉?苏氏曰:“圣人未尝有意于求富也,岂问其可不可哉?为此语者,特以明其决不可求尔。”杨氏曰:“君子非恶富贵而不求,以其在天,无可求之道也。”
子之所慎:齐,战,疾。齐,侧皆反。齐之为言齐也,将祭而齐其思虑之不齐者,以交于神明也。诚之至与不至,神之飨与不飨,皆决于此。战则众之死生、国之存亡系焉,疾又吾身之所以死生存亡者,皆不可以不谨也。尹氏曰:“夫子无所不谨,弟子记其大者耳。”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史记》三月上有“学之”二字。不知肉味,盖心一于是而不及乎他也。曰:不意舜之作乐至于如此之美,则有以极其情文之备,而不觉其叹息之深也,盖非圣人不足以及此。范氏曰:“韶尽美又尽善,乐之无以加此也。故学之三月,不知肉味,而叹美之如此。诚之至,感之深也。”
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为,去声。为,犹助也。卫君,出公辄也。灵公逐其世子蒯聩。公薨,而国人立蒯聩之子辄。于是晋纳蒯聩而辄拒之。时孔子居卫,卫人以蒯聩得罪于父,而辄嫡孙当立,故冉有疑而问之。诺,应辞也。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为也。”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其父将死,遗命立叔齐。父卒,叔齐逊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其后武王伐纣,夷、齐扣马而谏。武王灭商,夷、齐耻食周粟,去隐于首阳山,遂饿而死。怨,犹悔也。君子居是邦,不非其大夫,况其君乎?故子贡不斥卫君,而以夷、齐为问。夫子告之如此,则其不为卫君可知矣。盖伯夷以父命为尊,叔齐以天伦为重。其逊国也,皆求所以合乎天理之正,而即乎人心之安。既而各得其志焉,则视弃其国犹敝蹝尔,何怨之有?若卫辄之据国拒父而惟恐失之,其不可同年而语明矣。程子曰:“伯夷、叔齐逊国而逃,谏伐而饿,终无怨悔,夫子以为贤,故知其不与辄也。”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饭,符晚反。食,音嗣。枕,去声。乐,音洛。饭,食之也。疏食,粗饭也。圣人之心,浑然天理,虽处困极,而乐亦无不在焉。其视不义之富贵,如浮云之无有,漠然无所动于其中也。程子曰:“非乐疏食饮水也,虽疏食饮水,不能改其乐也。不义之富贵,视之轻如浮云然。”又曰:“须知所乐者何事。”
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刘聘君见元城刘忠定公自言尝读他论,“加”作假,“五十”作卒。盖加、假声相近而误读,卒与五十字相似而误分也。愚按:此章之言,《史记》作为“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加正作假,而无五十字。盖是时,孔子年已几七十矣,五十字误无疑也。学《易》,则明乎吉凶消长之理,进退存亡之道,故可以无大过。盖圣人深见《易》道之无穷,而言此以教人,使知其不可不学,而又不可以易而学也。
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雅,常也。执,守也。《诗》以理情性,《书》以道政事,礼以谨节文,皆切于日用之实,故常言之。礼独言执者,以人所执守而言,非徒诵说而已也。程子曰:“孔子雅素之言,止于如此。若性与天道,则有不可得而闻者,要在默而识之也。”谢氏曰:“此因学《易》之语而类记之。”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叶,舒涉反。叶公,楚叶县尹沈诸梁,字子高,僣称公也。叶公不知孔子,必有非所问而问者,故子路不对。抑亦以圣人之德,实有未易名言者与?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未得,则发愤而忘食;已得,则乐之而忘忧。以是二者俛焉日有孳孳,而不知年数之不足,但自言其好学之笃耳。然深味之,则见其全体至极,纯亦不已之妙,有非圣人不能及者。盖凡夫子之自言类如此,学者宜致思焉。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好,去声。生而知之者,气质清明,义理昭著,不待学而知也。敏,速也,谓汲汲也。尹氏曰:“孔子以生知之圣,每云好学者,非惟勉人也,盖生而可知者义理尔,若夫礼乐名物,古今事变,亦必待学而后有以验其实也。
子不语怪,力,乱,神。怪异、勇力、悖乱之事,非理之正,固圣人所不语。鬼神,造化之迹,虽非不正,然非穷理之至,有未易明者,故亦不轻以语人也。谢氏曰:“圣人语常而不语怪,语德而不语力,语治而不语乱,语人而不语神。”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三人同行,其一我也。彼二人者,一善一恶,则我从其善而改其恶焉,是二人者皆我师也。尹氏曰:“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则善恶皆我之师,进善其有穷乎?”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魋,徒雷反。威魋,宋司马向魋也。出于桓公,故又称桓氏。魋欲害孔子,孔子言天既赋我以如是之德,则桓魋其奈我何?言必不能违天害己。
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诸弟子以夫子之道高深不可几及,故疑其有隐,而不知圣人作、止、语、默无非教也,故夫子以此言晓之。与,犹示也。程子曰:“圣人之道犹天然,门弟子亲炙而冀及之,然后知其高且远也。使诚以为不可及,则趋向之心不几于怠乎?故圣人之教,常俯而就之如此,非独使资质庸下者勉思企及,而才气高迈者亦不敢躐易而进也。”吕氏曰:“圣人体道无隐,与天象昭然,莫非至教。常以示人,而人自不察。”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行,去声。程子曰:“教人以学文修行而存忠信也。忠信,本也。”
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圣人,神明不测之号。君子,才德出众之名。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恒,胡登反。“子曰”字疑衍文。恒,常久之意。张子曰:“有恒者,不贰其心。善人者,志于仁而无恶。”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亡,读为无。三者皆虚夸之事,凡若此者,必不能守其常也。张敬夫曰:“圣人、君子以学言,善人、有恒者以质言。”愚谓有恒者之与圣人,高下固悬绝矣,然未有不自有恒而能至于圣者也。故章末申言有恒之义,其示人入德之门,可谓深切而着明矣。
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射,食亦反。纲,以大绳属网,绝流而渔者也。弋,以生丝系矢而射也。宿,宿鸟。洪氏曰:“孔子少贫贱,为养与祭,或不得已而钓弋,如猎较是也。然尽物取之,出其不意,亦不为也。此可见仁人之本心矣。待物如此,待人可知;小者如此,大者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