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癸未,苏轼同吕希哲、吴安诗、丰稷、赵彦若、范祖禹、顾临上言:『臣等备员讲读,伏见唐宰相陆贽论深切于事情,言不离于道德,智如子房而文则过,辨如贾谊而术不疏,上以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志。使德宗尽用其言,则贞观可得而复。陛下能自得师,莫若近取诸贽。臣等欲取其奏议,稍加校正,缮写进呈,必能发圣性之高明,成治功于岁月。』辛卯,董敦逸、黄庆基皆罢,坐言尚书苏辙、苏轼不当也。王辰,三省同进呈,于是大防、辙等奏曰:『先帝圣意,本欲富国强兵以鞭挞四夷,而一时群臣将顺太过,故事或失当。及太皇太后与皇帝临御,因民所欲,随事救改,盖事理当然耳。真宗即位,弛逋欠以厚民财;仁宗即位,罢修宫观以息民力。凡此,皆因时施宜,以补助先朝阙政,亦未闻当时士大夫有以为毁谤先朝者也。近自元佑以来,言事官有所弹击,多以毁谤先帝为词,非唯中伤士人,兼欲摇动朝廷,意极不善。若不禁止,久远不便。』于是得旨:敦逸、庆基并与知军差遣。
六月戊午,左丞梁焘充资政殿学士、同醴泉观使。焘初以议边事不合,即属疾求罢,上皆遣内侍封还,仍问所以必去之理,并访人材。焘曰:『人材可大任者,圣主当自知之,但须识别邪正,公天下之善恶,则天下受福。陛下必欲知可大用之人,无过且图仍旧人有人望者。』寻出知颍昌,临行,宣谕曰:『已用卿言,复相范纯仁矣。』己未,杨畏言:『纯仁方罢帅降官,遽命以为相,赏罚未明,何以诏示天下?』来之邵又言:『纯仁师事程颐,暗狠不才。』皆不听。或曰:『畏与苏辙皆蜀人,前击刘挚,后击苏颂,皆阴为辙道地。』太皇太后觉畏私意,故复自外召范纯仁。畏寻又言辙不可大用云。
吕中曰:群而不党,君子之道也。而主子瞻者攻正叔,主正叔者攻子瞻,非君子之党乎?和而不同者,君子之道也。而差役法行,同已者喜之,异己者斥之。非君子之同乎?矜而不争者,君子之道也。而回河之议,苏轼与大防争;贬确之事,范纯仁又与刘安世争,非君子之争乎?易事而难说,君子之道也。司马光悦于蔡京,苏公悦于杨畏,非君子之说乎?凡是数者,皆以君子无以自别于小人,故始为小人所悦,终为小人所陷,其极至于为小人所污不能自辨矣。人皆谓元佑之失在于分别之太过,惟朱文公谓元佑之失正在于决择之未精,此未亲政之时,小人之势已足以胜君子,况于已亲政乎?
秋七月丙子朔,范纯仁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太皇太后宣谕曰:『公父仲淹在章献明肃垂帘时,唯劝章献明肃尽母道。及仁宗亲政,唯劝仁宗尽子道,可谓忠臣。公必能继绍前人。』纯仁顿首谢。
八月丙午朔。辛酉,太皇太后有疾。丁卯,吕大防、范纯仁、苏辙、郑雍、韩忠彦、刘奉世入崇庆殿后阁,问太皇太后圣体。太皇太后谕大防等曰:『今疾势有加,与相公等必不相见。且善辅佐官家,为朝廷社稷。』初,大防等欲退,太皇太后独留纯仁,意欲有所属也。上令大防以下皆往。大防曰:『近闻圣体向安,乞稍宽圣虑服药。』太皇太后曰:『不然,政欲对官家说破:老身没后,必多有调戏官家者,宜勿听之。公等亦宜早求退,令官家别用一番人。』乃呼左右,问曾赐出社饭否。因谓大防曰:『公等各去吃一匙社饭,明年社饭时,思量老身也。』
九月戊寅,太皇太后崩。范祖禹言:『太皇太后登遐,陛下今将总览庶政,延见群臣,此乃宋室隆替之本,社稷安危之基,天下治乱之端,生民休戚之始,君子小人消长进退之际,天命人心去就离合之时也,可不谨哉!今陛下所宜先者,莫如报太皇太后之德也。陛下如欲报太皇太后之德,莫若循其法度而谨守之。太皇太后严正至静,不可干犯,故能斥逐奸邪,以清朝廷,裁抑侥幸,以肃宫禁,故虽德泽深厚,结于百姓,而小人怨者,亦不为少矣。今必有小人进言曰:太皇太后不当改先帝之政,逐先帝之臣。此乃离间之言,不可不察也。初,太皇太后同听政,中外臣民上书者以万计,皆言政令有不便者。太皇太后因天下人心欲改,故与陛下同改之,非以己之私意而改也。既改其法,则非法之人及主其法者有罪当逐,陛下与太皇太后亦以众言而逐之,其所逐者,皆上负先帝、下负万民、天下之所雠疾、众庶所欲同去者也。惟陛下辨察是非,斥远佞人,深拒邪说。有敢以奸言惑圣听者,宜明正其罪,付之典刑。陛下初揽政事,乃小人乘间伺隙之时也,故不可不预防之。此等既上误先帝,今又复误陛下,天下之事,岂堪小人再破坏耶?』初,苏轼与祖禹约皆上章论列,轼章已成,见祖禹章,观毕曰:『轼愿附名,止于臣字下加等字。』后数日,祖禹又言:『先太皇太后以大公至正为公,罢王安石、吕惠卿等所造新法,而行祖宗旧政,故社稷危而复安,人心离而复合,乃至契丹主,亦与其宰相议曰:「南朝尊行仁宗皇帝政事,可敕燕京留守,使边吏约束无生事。」陛下观戎狄之情如此,则中国人心可知也。今陛下亲万机,小人必欲有所动摇,而怀利者亦皆观望。臣愿陛下上念祖宗之艰难,先太皇太后之勤劳,痛心疾首,以听用小人为刻骨之戒。守元佑之政当坚如金石,重如山岳,使中外一心,归于至正,则天下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