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是论》曰:保甲一事,民怨彰灼,虽禁民越诉、捕人匿名,而民之斩趾求免、匿榜伸冤,其达于圣聪,轸于圣虑,安石不能掩其怨,流俗谗说之论至是不能入矣,遂谓人主当为天之所为,任理而无情。又托之祁寒暑雨以为说,则其辞支离穷遁,益不足以欺圣聪。此保甲之事,所以论辩数万言而上终疑之欤,盖其所谓『弊法不足守,人言不足听』者,上犹信而不疑,此可欺以方者也。其所谓『天命不足畏,民怨不足恤』者,上终疑而不信,此难罔以非其道者也。至熙宁再相,其私意伪论浸已彰露,复以祁寒暑雨为言,而上毅然拒之曰:『岂若并祁寒暑雨之怨而无之邪?』大哉王言。至是圣德日新,邪说不可复入,安石去而终身不再召矣。
夏四月丁卯,邓绾言:『知汝州事富弼责蒙城官吏散常平钱谷,妄追县吏重笞之,又遣人持小札下诸县,令未得依提举司牒施行。本州签判管勾官徐公衮以书谕诸县使勿奉行。』诏令乞尽理根治,诏送毫州推勘院,其富弼止令案后收坐以闻。富弼言:『臣凡三奏,乞独坐臣重责,特赐矜贷其余官吏。臣今且说青苗一事:天下之人,不论贤不肖,皆知为害愈久愈深。今来本州不散青苗钱斛,并是臣独见,情愿当严谴,虽死无悔。其余徐公衮以下州县官吏,即望圣慈察其情理,别无深切,特与矜恕。』甲戌,试将作监主簿常秩为右正言、管勾国子监。初,秩不肯仕宦,及王安石更定法令,士大夫沸腾,以为不便,秩见所下诏书,独以为是。被召,遂起。及对垂拱殿,上问秩先朝累有除命,何以不起?秩言:『先帝容臣辞免,故臣得以久安里巷。今陛下迫臣不许稽迟诏旨,是以不敢不来。』上嘉之。太常博士李寔、检正中书礼房公事刘挚并为监察御史里行。
五月丙戌,提举崇福宫吕诲致仕。诲言:『臣本无宿疾,偶值医者用术乖方,殊不知脉候有虚实,阴阳有逆顺,诊察有标本,治疗有后先,妄投汤剂,率情任意,差之指下,祸延四支,浸成风痹,遂艰行步。非只惮跋戾之苦,又将虞心腹之变。』盖以身疾喻朝政也。诲病亟,手书属司马光为墓铭。光往省之,至则目且瞑。光呼曰:『更有以见属乎?』诲张目强视曰:『天下事尚可为,君实勉之!』遂卒。杨绘言:『东明等县百姓千百人诣开封府,诉超升等第出助役钱事。本府不受,遂突入王安石私第,安石谕云:「此事相府不知。」仍问:「汝等来知县知否?」皆言「不知」,又诣御史。台臣以本台无例收接诉状,谕令散去。退而访问,乃司农寺不依诸县元定户等,却以见管户口量第均定出役钱数付诸县,各令管认,别造簿籍,前农务而毕。臣窃谓凡等第升降,盖视人家产高下,乃得其实。今乃自司农寺先画数,令本县依数定簿,岂得民无争诉哉?今判司农寺乃邓绾、曾布,一为知杂,一为都检正,非臣言之,谁敢言者?』王安石指陈绘言为不然,上诺之。
六月戊午,刘挚言:『今天下有二人之论,有安常习故乐于无事之论,有变古更法喜于敢为之论。臣尝求二者之意,盖皆有所是,亦皆有所非。乐于无事者以谓守祖宗成法以致于治,此其所得也。至昧者则苟简怠堕便私胶习,而不知变通之权,此其所失也。喜有为者以谓法滥道穷,不大变化,则不足以通物而成务,此其所是也。至凿者则作为聪明,弃理任智,轻肆独用,强民以从事,此其所非也。此以彼为乱常,彼以此为流俗。臣谓此风不可浸长。东汉党锢、有唐朋党之事盖始于斯。』后挚尝面对,上问:『从学王安石耶?安石称卿器识。』挚曰:『臣东北人,少孤独学,不识安石。』甲子,知蔡州欧阳修为太子少师、观文殿学士致仕。修以老病,数上章乞骸骨。冯京固请留之,上曰:『修顷知青州殊不嘉。』安石曰:『如此人,与一州则坏一州,留在朝廷则附流俗坏朝廷。必令留之,何所用?』上以为然。杨绘言:『今旧臣告归或屏于外者悉未老,范镇年六十三,吕诲五十八,欧阳修六十五而致仕,富弼六十八而被劾引疾,司马光、王陶皆五十而求闲散,陛下不可不思其故邪!』甲戌,富弼落使相,以左仆射判汝州,永城等七县徐公衮等十八人皆冲替,坐不行新法、置狱劾治,而有是命。弼赴汝州,仍以老病昏塞,凡新法文字乞免签书,止令通判以下施行。
秋七月,同判司农寺曾布言:『言事官屡以近日所议差役新法不便,考其所陈,皆失利害之实,非今日所以更张之意。陛下方有大有为之心,固将举直错枉,以示天下。而左右耳目之士以利为害,以曲为直,以是为非,以有为无,臣恐有伤陛下之明而害陛下之政也。』王安石以布所言进呈,上问如何,安石曰:『欲札与绘、挚,令分析。』遂以布所言札与绘、挚。令分析以闻。御史中丞杨绘具录前后论助役法四奏以自辨,御史刘挚又言:『臣近曾上言论助役之法其害有十,陛下以臣言为是邪,则事尽于前奏,可以覆视。陛下以臣言为非邪,则贬黜之而已。虽使臣言之,亦不过所谓十害者,是以不复条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