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母向一名吉普赛妇人买的一面古老魔镜……
在黎乐桑郊区古老的船长屋的阁楼里,席德醒来了。她看看钟,才六点,但天色已经大亮。早晨的太阳已经将房间内的一整面墙壁都照亮了。
她起床走向窗前,经过书桌时停了一下,看见桌上写着:一九九O年六月十四日星期四。她把这页撕了下来,揉成一团,丢进字纸篓中。
现在桌历上的日期是一九九O年六月十五日星期五,簇新的日历纸闪闪发亮。早在今年一月时,她就在这一页上写下了“十五岁生日”这几个字。她觉得能在十五日这一天过十五岁生日实在很特别。这种机会一生只有一次。
十五岁!今天岂不是她过成人生活的第一天吗?所以,她不能再回床上去睡了。再说,今天是学校放暑假前的最后一天,学生下午一点钟必须在教堂集合。更何况,再过一个星期,爸爸就从黎巴嫩回来了。他答应要在仲夏节前回家。
席德站在窗前,俯瞰着外面的花园,以及红色的小船屋后面的平台。夏天用的汽艇还没有抬出来,但那条老旧的小船已经系在平台边了。她想到昨夜的那场倾盆大雨,便提醒自己今天一定要记得把小舟里的积水舀出来。
现在,她俯视着那个小海湾,想起她还是个六岁的小女孩时,有一次曾经爬进那条小船,独自一人划到狭湾去。后来她掉到水里,勉强挣扎着上岸,然后浑身湿淋淋的穿过矮树篱;当她站在花园里仰望着她家的房子时,她妈妈跑过来了。那条小船和两支桨就一直在狭湾里漂浮着。如今她偶尔还会梦见小船空无一人、径自漂流的情景。那真是很令人难为情的一次经验。
她家的这座园子花草既不特别繁茂,也没有经过刻意修整,但却相当宽敞。这是属于她的花园。园里那棵久经风霜的苹果树和几株光秃秃的灌木经过严寒的冬季暴风雪洗礼之后,仍然劲挺。在早晨明亮的阳光下,花岗岩与灌木丛之间的草坪上那座老旧的秋千显得分外孤零。秋千上的沙发垫子已经不见了。可能是昨天夜里妈妈匆匆跑出去收进来以免被雨淋湿。
为了避免暴风的吹袭,这座大花园四周都种有桦树。正是因为这些桦树,这栋房子才在一百多年前被改名为“柏客来”山庄。
这座山庄是在十九世纪末由席德的曾祖父兴建的。他是一艘大帆船的船长,也因此到现在还有许多人称这座宅子为“船长屋”。
今天早晨花园里仍留有昨夜豪雨的痕迹。这场雨在昨天黄昏时突然下了起来,到了夜里,席德几度被怒吼的雷声惊醒。但是今天却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
在风雨过后,万物显得如此清新。过去好几个星期以来,天气一直炎热干燥,以致桦树的叶尖已经长出了难看的黄色斑点。现在,大地宛如刚刚经过一番清洗。席德觉得自己的童年仿佛也随着这场风雨一去不返。
“春天的芽苞爆裂时确实是痛苦的……”不是有一位瑞典(还是芬兰?)的女诗人说过类似的话吗?她好看吗?至少长得不丑。也许是介于两者之间……席德站在祖母的老五斗柜上方挂的那面沉重的铜镜前。
她好看吗?至少长得不丑。也许是介于两者之间……她有一头金色的长发。以前她总是希望自己的发色能够更亮或更暗一些,因为像这样不上不下的颜色看起来是如此平凡无奇。
还好她的头发天生微鬈,不需要像她那些朋友一般费尽心思,只为了让头发鬈起一点点。她的另一个优点是一双深绿色的眼睛。“真的是绿色的吗?”以前她的叔叔婶婶们总是这么说,同时一边俯身端详她。
席德站在镜前,注视着自己的面容。她还是小女孩吗?或是已经长成少女了?她觉得两者都不是。她的身体也许已经颇有女人味了,但她的脸却还是像一个未成熟的苹果。
这面古老的镜子总是让席德想起她的父亲,因为它从前一度挂在“工作室”里。那间“工作室”就在船屋上面,是她父亲读书、写作、休息的地方。他一直希望能写一些有意义的东西。有一次他曾经试着写一本小说,却一直没有完成。他写的诗和他画的岛屿素描不时刊登在一家全国性期刊上。席德每次看到爸爸的名字“艾勃特”登出来,都觉得好骄傲。这样的事在黎乐桑还是不太常见的。
对于,这面镜子!许多年前她的爸爸曾经开玩笑说,他只有在看着这面铜镜时才能对着镜中的影像同时眨动双眼,因为它是曾祖母刚结完婚后向一个吉普赛妇人买的古老魔镜。
席德曾经试了无数次,但发现要对着镜子眨动双眼几乎就像要逃离自己的影子一样困难。最后爸妈把这件传家宝给了她,由她保存。这几年来她仍然不时练习这个不太可能达成的技巧。
她今天思绪汹涌,不停想着一些有关自己的事。但这是很正常的,毕竟她已经十五岁了……生日礼物这时她偶然瞥见床头几上有一个大包裹,用美丽的蓝纸包着,并绑着红色的丝带。不用说,一定是一份生日礼物!难道这就是爸爸说过要送她的那份神秘的大礼物吗?他从黎巴嫩寄来的明信片中曾经给她许多扑朔迷离的提示,可是却说他“严格禁止自己泄漏天机”。
他在信里透露,这份礼物会“愈来愈大”。然后他又提到一个她很快就会见到的女孩,并说他把寄给她的明信片也寄了一份给那女孩。席德曾试着套妈妈的话,希望她能透露一点口风,但妈妈也不知道爸爸在玩什么把戏。
在各种提示中,最奇怪的一项是:这礼物将是一份她“可与别人共享的”的东西。席德的爸爸为联合国工作不是没有目的的。他的脑袋里有许多想法,其中之一就是联合国应该成为一个类似世界政府的机构。他曾经在一张明信片里表示,希望联合国有一天真的能够使全人类团结起来。
待会儿,妈妈将会拿着面包和汽水及挪威小国旗上楼到她的房里来唱生日快乐歌。她可以在妈妈来到之前打开这个包裹吗?应该可以吧。要不然它为什么会放在那儿呢?她悄悄走上前去,拿起那个包裹。乖乖!很重呢!她看到上面贴着一张纸,写着:“给席德的十五岁生日礼物,爸爸赠。”
她坐在床上,小心地解开那条红色的丝带,然后打开蓝色的包装纸。
里面是一个大大的讲义夹。
这就是爸爸给她的生日礼物吗?这就是他大费周章为她准备的十五岁生日礼物吗?这就是那份会愈来愈大,可以与别人共享的礼物吗?席德很快发现讲义夹内装满了打好字的纸张。她认出这是爸爸用他带到黎巴嫩的那架打字机打出来的字。
难道他为她写了一本书?第一页上面有用手写的几个大字:
苏菲的世界
这是书名。
书名下面用打字机打了两行诗:
真实启蒙之于人如同阳光之于土
葛朗维格(NFSGrundtvig)
席德翻到下一页,也就是第一章的开始。这章题名为《伊甸园》。席德爬上床,舒服地坐在那儿,将讲义夹放在膝盖上,开始看了起来:苏菲放学回家了。有一段路她和乔安同行,她们谈着有关机器人的问题。乔安认为人的脑子就像一部很先进的电脑,这点苏菲并不大赞同。她想:人应该不只是一台机器吧?席德看着看着,忘记了其他一切的事情,甚至忘记了今天是她的生日。她读着读着,脑海中不时浮现一个问号:爸爸写了一本书吗?他在黎巴嫩时是否终于开始撰写那部很有意义的小说,并且完成了呢?他以前时常抱怨他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打发时间。
苏菲的爸爸也离家很远。她也许就是那个席德将要开始认识的女孩……唯有清晰的意识到有一天她终将死去,她才能够体会活在世上是多么美好……世界从何而来?……在某一时刻,事物必然曾经从无到有。然而,这可能吗?这不就像世界一直存在的看法一样不可思议吗?席德读着读着。当她读到苏菲接到一封来自黎巴嫩的明信片,上面写着:“苜蓿路三号,苏菲收,请代转席德”时,不禁困惑地扭动着腿。
亲爱的席德:
你满十五岁了,生日快乐!我想你会明白,我希望给你一样能帮助你成长的生日礼物。原谅我请苏菲代转这张卡片,因为这样最方便。
爱你的老爸
这个促狭鬼!席德知道爸爸一向爱耍花样,但今天他才真正教她开了眼界。他没有将卡片绑在包裹上,而是将它写进书里了。
只是可怜了苏菲,她一定困惑极了。
怎么会有父亲把生日卡寄到苏菲家?这明明不是给她的呀!什么样的父亲会故意把信寄到别人家,让女儿收不到生日卡呢?为什么他说这是“最方便”的呢?更何况,苏菲要怎样才能找到这个名叫席德的人?是呀,她怎么找得到呢?席德翻了两三页,然后开始读第二章“魔术师的礼帽”。她很快便读到那个神秘的人写给苏菲的长信。她屏住了呼吸。
想知道为何我们会在这儿并不像搜集邮票一样是一种休闲式的兴趣。那些对这类问题有兴趣的人所要探讨的,乃是自地球有人类以来人们就一直辩论不休的问题。
“苏菲真是累极了。”席德也是。爸爸为她的十五岁生日写了一本书,而这是一本又奇怪又精彩的书。
简而言之,这世界就像魔术师从他的帽子里拉出的一只白兔。
只是这白兔的体积极其庞大,因此这场戏法要数十亿年才变得出来,所有的生物都出生于这只兔子的细毛顶端,他们刚开始对于这场令人不可置信的戏法感到惊奇。然而当他们年纪愈长,也就愈深入兔予的毛皮,并且待了下来…苏菲并不是唯一觉得自己正要在兔子的毛皮深处找到一个舒适的地方待下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