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市政厅到教堂的路很好。路上男人们喝着啤酒。古波妈妈和热尔维丝喝着掺了水的杨梅酒。大家沿着一条长长的马路走去,太阳光直射在地面上,没有一丝黑影。一个仆人正在空荡荡的教堂里等着他们的到来,当他把众人引进一个小礼拜堂时,气冲冲地质问他们可否轻视神圣的宗教,为何跚跚来迟?一个教士大步跨了进来,板着脸,发黄的面颊上透着菜色;他前面是一个身着肮脏的白袍的教徒。教士匆忙地做起了弥撒,省去了大段的拉丁文祝词,他一会儿转身,一会儿又弯下腰,时而又伸开双臂,却始终用眼睛斜视着新婚夫妇和证婚人。新婚夫妇在祭会前举棋不定,不知什么时候该跪下,何时该站起来或者坐下,只得听任那个教徒摆布。而证婚人们为了遵守礼仪,始终站着,古波妈妈向身旁的一个女人借了一本弥撒经文,她又哭了起来,泪洒在经文上。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弥撒终于做完了。此时教堂里来了不少教士,把椅子搬得哗啦作响,好像是要在祭台的前面布置好准备开个盛会,因为能听到外面的扎彩工匠的用锤子钉彩绸的叮当声。在小教堂的深处,仆役正在扫着地上的尘土。教士板着面孔在两个严肃的弥撒的间隙,用他那双干枯的手在热尔维丝和古波的头顶上匆匆地摇晃了两下,像是替上帝撮和了这对年轻人。大家在更衣室的婚礼登记簿上签了字。当热尔维丝重新回到大门外的阳光下面时,她停下来急促地喘吁了半晌,好像刚刚结束了奔跑似的。
“行啦!”古波勉强笑了笑说。
他晃动着身子,找不出什么逗乐的话说;然而,他仍加了一句:“你们瞧!事情还算顺利。他们没两下子就完事了就像在牙医的诊所里似的,连叫一声‘唉哟’的功夫都没有!让我毫无痛苦地完了婚!”
“对,是的,干得挺不懒,”罗利欧却冷笑着搭腔,“五分钟就草草收场,一生的大事回就这样!可怜的‘杨梅酒绅士’呀!”
四个证婚人都拍着锌工的肩膀,古波倒是满不在乎。此时,热尔维丝正含笑拥吻着古波妈妈,她眼里噙着泪,哽咽地回答着古波妈妈的问话,她说:
“您别担心,我会尽力做好,即使有什么不妥,也不会是由我引起。当然,不会那样的,我真希望和他一起幸福美满好在,事情已办完了,对吧?该是我俩共筑爱巢的时候了。”
这样大家都朝银坊酒楼走去。古波挽着妻子的手臂,俩人走得飞快,嬉笑着兴奋异常,竟超过证婚人们二百步之遥,既不看房屋,也不瞧行人和车辆,旁若无人地前行。街上的喧嚣声像钟声一样震动着他们的耳膜。当大家都来到酒店后,古波马上要了两瓶酒,一些面包和火腿,大家坐在楼下的一间带玻璃窗的小屋里,既没有盘子,也没铺台布,大家只顾草草地吃了些东西。当他看到博歇和“烤肉”胃口挺大时,就又叫了一瓶酒和一块干酪,古波妈妈说她不饿,胸闷得吃不下什么东西。热尔维丝却渴极了,喝了好几大杯水,里面掺了点红葡萄酒。
“我来付钱,”古波说着立即走到柜台前,付了四个法郎另五个铜币。
此时,已是午后一点钟了。宾客们陆续来了,福克尼太太是最先来的,她穿着一件生丝印花长裙,颈上系着粉红色的领结,头戴一顶小帽,帽上拥满了鲜花。随后来到的是洛蒙茹小姐,她身材瘦俏,总穿着那件始终不变的黑色长裙,也许睡觉时她也是穿着它的,接着是戈德隆夫妇,丈夫浑圆、呆重的身体,似乎稍微一动就会把棕色的上衣绷开似的;妻子也是身材宽大,腹部突出,显出她怀孕的身子,紫色的裙子紧绷在身上,显得越发浑圆了。古波说大家不必等待“靴子”了;“靴子”会在去圣德尼的路上赶上大家的。
“瞧好吧!”罗拉太太一进门就嚷开了,“马上就要来场大雨啦!一会儿可有热闹好看啰!”
她招呼酒店前的众人去看那空中的乌云,这云是从巴黎的南面飘过来的。罗拉太太是古波的大姐,高头子,神态冷峻,有些男子气,说话带着鼻音,她穿一件肥大而不合身的褐色长裙。裙上有许多长长的飘带,竟像一只刚刚出水的瘦狗似的。她摆弄手中的阳伞竟像在耍着一根棍子一样。她同热尔维丝接吻之后,又开腔道:
“你们想不到吧,街上刮着热风扑到脸上火烧火燎的。”
大家纷纷说早料到会有一场大雨。当大家走出教堂的时候,玛蒂尼先生已经看出天气变了。罗利欧则说昨夜三点钟起,他脚上的鸡眼痛了起来,让他无法人睡。再说,闷热的天气已有三天了。
“嗨!眼瞧着雨就下来了!”古波站在门前耽心地瞅着天空说道,“就等我姐姐一个人了,她一到,我们马上就走。”
罗利欧太太确实迟到了。罗拉太太刚才经过她家时,邀请她一起来,但正碰上她正在束胸带,两个人争吵了几句。罗拉太太凑近古波耳边说:
“我再也没理她,自己先来了!她脾气真大!您一会儿瞧瞧就明白了!”
大家只得耐心地等候了一刻钟,人们在酒店里踱着步,与那些进来在柜台上喝上一杯的顾客们擦肩摩背,互相拥挤,博歇、福克尼太太、“烤肉”还不时地离了众人,走到街上,仰头望着天空。天并没有下雨,但黑云压顶,旋风骤起,卷起了白色的尘土扑面而来。第一声雷响之时,洛蒙茹小姐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挂在大镜子上面的时钟:已经是一点四十分了,古波忽然叫了起来:
“好!来了!天使们落泪了!”
一阵暴雨冲洗了街道,街上的女人们都双手拎起裙脚匆匆而行。正当大雨如注的当尔,罗利欧太太终于气喘吁吁、怒气冲冲地到了,但她却在酒店门口直发急,因为雨伞没能收拢起来。她结结巴巴地说:
“谁见过这样的事!到了门口却淋了我一身雨!刚才我本想回到楼上,脱了衣服不来了。如果那样做倒是对了!呵!多好的婚礼!我先前说过,应把时间改在下星期六。瞧,不听我的话,老天下雨了!好呀!这是报应啊!”
古波竭力归劝她,她却置之不理。裙子要是被淋坏了,她弟弟又不会另买一件赔她!她穿一件黑绸女裙,腰被紧紧地箍着,几乎使她透不过气来,钮扣被绷得深陷下去,窄小的胸衣把她的肩膀裹得结结实实,裙子也裁得十分窄小,紧裹着大腿,只能迈着碎步行走。在场的妇人们都翘起嘴望着她,对她的装束显出嗤之以鼻的神情。她却对坐在古波妈妈身旁的热尔维丝视而不见。她叫过罗利欧,向他要了一块手帕,坐在酒店的一个角落里,专心地把衣服上的雨珠一滴一滴地拭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