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出了圣德尼街,穿过大马路。排成串的汽车挡住了去路,他们等待了一会儿;随后,他们走在了一条泥泞难行的街道上。天上又下起了大雨。大家撑起了雨伞;男人们躲在擎着的破旧雨伞的下面,女人撩起了裙脚,走在两边的人行道上,彼此在泥泞中相距更远了。此时,街上的两个无赖相互用粗言秽语对骂;有些散步的行人奔了过来;有些商店里的伙计隔着橱高玻璃,踮起脚尖看着热闹。在那被雨水浸湿了的暗灰色的街道上,在那纷坛的人群中,这队成双成对的行列,人们的衣衫上都溅满了水渍,尤其是热尔维丝的深蓝色裙子、福克尼太太生丝印花裙子,博歇的黄色裤子上也满是水渍。他们身着节日盛装而显出的严肃神态,使古波发亮的礼服和玛蒂尼先生的大礼服相形之下,似乎是要去参加狂欢节般的滑稽可笑。至于罗利欧太太华丽的装束,罗拉太太浑身上下的飘带,洛蒙茹小姐打着皱的裙子,看上去参差不齐,活像穷人穿上了旧衣店的豪华服装。尤其是男人们头顶上的礼帽更是令人捧腹,这些已藏在黑暗的衣柜中太久而变色的帽子,形状怪诞。有的太高,有的过宽,有的很尖,帽边也是奇形怪状,有卷着的,有平直的,也有太宽或太窄的。当人们看到那最后一幕场景时更让人忍俊不禁,梳羊毛女工戈德隆太太那件刺眼的紫色裙子下面高高挺起的肚子,显然是一个怀孕许久的女人。这伙人从容前行,不紧不慢,似乎以被别人注目为乐趣,听到路人取笑之声倒觉得蛮开心。其中一个无赖指着戈德隆太太嚷了起来:
“瞧呀,那新娘!唉!真霉气!她竟怀了这么大的一颗果呀!”并用手指着戈德隆太太。
所有的人都哄然大笑,“烤肉”回身对那无赖说,这孩子长得结实。戈德隆太太笑得最厉害,这并不是不体面的事。相反,倒有许多女人走过来的时候还斜目望着她,似乎也想与她一样哩。
人群又走到了克列里街,随后走到了玛耶街,到了胜利广场之后,稍许停留了一会儿,新娘左脚的鞋带散了,在路易十四的铜像前系紧鞋带,成双成对的人们拥在她后面,等着她,却对着她露出的小腿肚发出阵阵窃笑。末了,走下“田野叉路”街后,卢浮宫博物馆到了。
玛蒂尼先生十分客气地请求大家允许他为大家引路。
卢浮宫太大了,大家说不准会迷路。他呢,他却认得参观的好去处,因为他常常与一位艺术家一同来参观,他是一个聪慧的年轻人,有一家纸箱店买了他绘的宣传画贴在箱上招览顾客。来到首层大厅,这是阿西里陈列厅,大家不由地打了个小小的寒战,哟!这里可一点也不暖和,简直像个地窖!他们成双结对地向前走着,仰着脑袋,眨着眼睛,审视着巨大的雕塑。黑色的大理石神像,却是埃及的古物,还有畜类一样的神怪,半是猫相,半是女人相,脸同死人一般,瘦鼻,唇厚。人们觉得这一切都十分丑陋。现在人们做出的石工活儿比这好多了。一种腓尼基文的碑刻令众人惊讶,他们从来不曾读过这般艰涩难懂的文字,真是难以想象。此时,玛蒂尼先生和罗利欧太太已经来到二楼楼梯口,他在圆弓门下对大家叫道:
“都到这儿来吧。这些作品算不了什么应该去二楼看看。”
毫无修饰的楼梯透着几分庄严,令他们也不由地严肃了起来。一位标致的看守穿着红色的背心,佩着金色的袖章,似乎在楼厅里等待着他们的到来,这使众人更为激动。当他们走进法国荣誉厅时都怀着崇敬的心情,尽量地缓步而行。
于是他们满目金辉,在一间间的小展厅里不停地浏览着绘画展品,目不暇接地凝视着掠眼而过的作品。但要真正看懂,除非在每幅画前琢磨一个小时!多么壮观的画呀!一眼望不到头!真是价值连城。到展厅尽头,玛蒂尼先生突然叫众人止步,停在“墨杜萨之伐”前,还讲解了画的寓意主题。所有的人都被画嵌住了心,一动不动,沉默无语。当大家重新前行时,博歇概括了总的印象:这画真是棒极了。
在阿波罗厅,那地板使众人赞叹不已,镜面一样光洁的地板,凳子脚都被反射得真真切切。洛蒙茹小姐竟闭上眼睛前行,因为她感到好似在水中漫游。大家朝戈德隆太太嚷着要她站稳脚,因为她有身孕。玛蒂尼先生向众人指着天花板上的绘画和描金花饰;然而仰酸了脖颈也无法分辨出它们的奥妙所在。还未进到方厅之前,玛蒂尼先生指着一个窗子说:
“这就是查理九世对民众射击的阳台。”
玛蒂尼在队伍末尾招呼着大家,他把手一挥,指挥大家在方厅中央停住了脚。如同在教堂里一样,他用半大声音喃喃自语,说这里的画都是传世佳作。大家在厅里绕行参观。热尔维丝问起“嘉娜的婚礼”的主题是什么,大家都吵吵说没把主题标在画框上,真是不应该。古波在“若贡德”前停下了步子。因为他觉得画中的若贡德与她的一位姑母有些相像。博歇和“烤肉”盯着画中的那些裸体美人,相视而笑,尤其是打着瞌睡的安蒂奥的两条大腿,使他们心旌摇曳。最后面的戈德隆夫妇感动异常地凝视着墨里约所作的“圣母像”,丈夫张着嘴,妻子双手捧着肚子。
众人们在厅里看完了一圈儿,玛蒂尼先生还想让他们再看一遍;这是难得的机会。他对罗利欧太太格外照应,也许是由于她穿一件丝裙的缘故,每当她询问他时,他都用一种异乎寻常的庄重态度回答着。她对蒂母的“情妇”颇感兴趣,她觉得那女人的金黄色发型与自己的十分相像。玛蒂尼说这女人就是美女费罗尼,是亨利四世的情妇,并说安比丘剧院还把她编进一出戏演出呢。
接着,人们走进一条很长的画廊,这里展出着意大利与佛兰德学院派的作品。前后左右布满了画,有圣贤,有男子,也有妇女,都是些令人难以看懂的面孔;黑暗的背景,变黄的禽兽,混杂其间的人物,零乱纷呈的颜色,让人们看得头昏脑胀。玛蒂尼先生不再说话了,引着众人缓缓前行,大家紧随其后,扭着头,眼睛向上望着。数世纪的美术珍品在这班没有见识的人群圆睁的双目中掠过,原始派的轻描写笔法,威尼斯派的辉煌绚丽的色调,荷兰人奢华的生活场景和美丽的景色、灯火,都好似过眼烟云。他们倒对那些摹仿古画的匠人们感起兴趣。那一个个坚在人群中的画架旁,画匠旁若无人地在作画。有一个老娘登在一架很高的梯子上,挥着一把刷墙的排笔,在一块极大的画布上涂抹着,使众人颇感新奇。此时,人们渐渐传论开说有一群新婚的人来卢浮宫参观。于是有些画匠咧着笑嘴围了过来;有些好事的人坐在凳子上等着看热闹,那些人看上去舒适地坐在那里。守卫人员则咬住嘴唇,忍住要脱口而出的笑话。参加婚礼的人群似乎已经疲惫了,失去了恭敬的仪态,拖着带着鞋钉的皮鞋,使地板发出咚咚的响声,再也无法顾及静洁的大厅的严谨气氛了。
玛蒂尼先生却不声不响地安排着参观内容,他径直走到卢邦斯的“大节日”面前。他始终未开口,只是指了指那画,眼角显出一丝窃笑。女人们看到那幅画之后不禁叫出了声来。她们调转身去,满脸赤红。男人们却拽住她们,众人开始取笑,并研究那些猥亵的细节。
“你们瞧!”博歇说,“这可真是值钱,一个在呕吐,那一个却在撒尿,还有哪一个,嗨!就是那一个嘿!这里还算干净!”
“我们该走了吧。”玛蒂尼先生说话时,对自己的成功非常自得;“这里已没什么好看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