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意躲避着热尔维丝的目光;然而,他显然在等待她那一句允诺的话。热尔维丝听了丈夫的提议,心中并不情愿;她并不是怕朗蒂埃的到来会伤她的面子或是会令她担惊受怕,而是反复问自己,那些脏衣服放到何处去呢?古波却极力表白着合住的好处。五百法郎的房租是太多了些。瞧呀!朗蒂埃住在他们一间带家具的卧室里,每月可以给他们二十法郎的房租;这对于他并不算贵;而对于古波一家人呢,每到付租金的时候,有了朗蒂埃款子的加盟便会容易些。他还说想办法在他们夫妇的床底下安上一只大箱子,全区人的换洗脏衣服都能一古脑放在里面了。热尔维丝不由地迟疑了一会儿,像是用眼神探询古波妈妈的意见;几个月来,朗蒂埃带了许多药品治疗古波妈妈的哮喘病,所以得到首肯是在情理之中的事。热尔维丝终于开口说:
“您并不妨碍我们;会有办法安排好一切的。”
“不,不行,谢谢你们的好意,”朗蒂埃重复着,“你们太好了,但是我受领不得呀。”
这一下古波可抬高了嗓门。他不会总在装傻吧?主人家可是诚心诚意的呀!他搬来往是沾了光的!他难道不明白?接着,他气冲冲地叫出声:
“艾蒂安!艾蒂安!”
孩子正趴在桌子上打着瞌睡,一下子被古波的叫声惊得跳了起来。
“听着孩子,你告诉他是你要他来嗯,告诉这位先生大声对他说:‘我要你来住!’”
“我要你来住!”艾蒂安睡眼惺忪之中嚷了一句。
大家都笑出声来。然而朗蒂埃很快露出庄重而感动的神情,把手伸到桌子上面与古波的手握在了一起,他说:
“我接受了为了我们彼此的友情,不是吗?是啊,也为我的儿子我接受了。”
第二天,房东马烈斯科先生来到博歇夫妇的门房里呆了一个小时,热尔维丝便与他谈起朗蒂埃在店里借住的事。起初他显出不安的神色,生气地拒绝了,那劲头像是女房客要求他拆掉一间厢房一般。当他后来在店里仔细巡视一番之后,再抬头看看楼上的房间会不会因此受影响,然后便允许了她的拆改打算,他只提出了一个条件:不能让做房东的他出一个钱。古波夫妇只得签了一张字据交给他,声明将来退租的时候将把房子恢复原样。当天晚上,古波带来了几个哥儿们,他们当中有一个是泥水匠,另一个是木匠,还有一个是油漆匠,都是他的好朋友,他们每天干完正当的活计后才来到古波家,算是帮朋友一个忙吧。安上一扇新门,把卧室粉刷一新已经花去不止一百法郎,为哥儿们干活酬劳的酒钱还没算在内。古波告诉他的哥儿们,这笔工钱等将来他的房客付了第一个月的房钱后,再付给他们。此外,便是安置家具的事了。热尔维丝把古波妈妈的高柜留在了屋里,又从自己的卧室里搬来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另外,还得买一个盥洗台和一个床;连同被褥总共算下来得一百三十法郎。这笔款项商定好是分期付款,每月交十法郎,如果十来个月内朗蒂埃交的房租付清这笔钱,往后的租金他们便能有所收益了。
朗蒂埃搬家的日子安排在6月初,头一天晚上古波自告奋勇到他家去帮他搬行李箱,免得他再去花费三十个铜币雇马车,然而朗蒂埃却显出十分为难的样子,推说箱子太重,实际上他是想把自己的住址隐瞒到最后。他下午将近三点的时候来到了店门口。这时古波却不在家。热尔维丝走到店门口,一眼就认出那只曾伴随她的旧箱子放在马车上,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这只箱子曾与她一起在布拉桑东奔西颠。今天被绳子捆绑的箱子已经那样的破烂不堪。当她看着这只重新回来的箱子,不禁想起她梦见的情形。她又想象出也许是这同一架马车载着那擦铜女工,带着这箱子把它运向了远方!正在这时,博歇来帮助朗蒂埃搬那箱子。热尔维丝恍惚而迟钝地跟随着他们,一声不响。当他们把行李物品放在卧室中央之后,她勉强开口说:
“嗯?一件积德的事办完了,对吧?”
这当尔她正在恢复平静,她看见朗蒂埃只顾去解那箱子上的绳子,竟不看她一眼,于是她又说道:
“博歇先生,请喝一杯酒吧。”
她边说边取来一瓶酒和几只杯子。恰好布瓦松身着警察制服从店门前经过。她向布瓦松微微点了点头,眨了眨眼,莞尔一笑。那警察便完全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他当班值勤的时候,有人向他递眼色,这就意味着人家要请他喝酒了。为了等候热尔维丝向他传递这样的眼色,他甚至常常在她的店门口徘徊几个小时。此刻,他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便从天井里走过来,想偷偷地喝他那杯酒。朗蒂埃抬眼见他进屋便笑着说:
“哈,哈!巴丹克①原来是您呀!”
①注:巴丹克(Badngue)拿破仑三世的诨号。
他叫布瓦松巴丹克是开玩笑,也显示他不把帝皇放在眼里。布瓦松板着面孔默认对方的称呼,却不知道他内心里会不会对朗蒂埃生厌。其实,这两个男人虽然在政治上各执己见,却不失为十分要好的朋友。
轮到博歇说话,“要知道皇帝在伦敦时也做过警察呢;是的,老实说,他还收留过喝醉了的女人呢。”
热尔维丝给桌上的三只酒杯斟满了酒。她自己却无意喝酒,心里像五味瓶打翻了一般滋味,但是她仍等着不走,目光注视着朗蒂埃已解开了箱子上的最后一道绳子;她一心想知道箱子里装得什么东西。她记得起当年的箱子里的角落里有一叠袜子,两件脏衬衣,一顶旧帽子。不知那些东西还在里面?她会不会就要看到当年眼熟的物件呢?朗蒂埃在揭开箱子之前先举起杯请大家一起喝酒:
“干杯?”
“干杯。”博歇和布瓦松同声回敬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