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全区的人都确信无疑,每夜热尔维丝都去朗蒂埃房里过夜。罗利欧太太当着女邻居们的面愤懑不已地大吵大嚷;她可怜弟弟,说糊涂的弟弟已经被妻子从头到脚都涂成了黄色①;大家还听她说自己还常去那不堪入目的洗衣店,完全是为了不得不在这些不顾廉耻的人们中过活的可怜的老母亲。于是,全区的人都把罪过算在热尔维丝头上,这一切都是她勾引朗蒂埃的结果。只看她那双眼睛便知道了。尽管到处议论纷纷,极尽狡猾之能事的朗蒂埃在人们的心目中仍然是可爱的。因为,他在众人面前始终彬彬有礼,他常常捧着报纸在人行道上边走边看,尤其在女人们面前大献殷勤,经常送给妇人们糖果和鲜花。上帝啊!他呀!他的本分就是作个雄鸡般的男人,男人终归是男人,当女人们要去搂他的脖子时,别人无法要求他抵御诱惑。至于她呢,是绝不能原谅的;她玷污了整条金滴街。罗利欧夫妇作为娜娜的教父教母,时常把她叫去询问家里的详情。当夫妇俩拐弯抹角地问她细节时,娜娜装出痴呆的样子,回答问题时垂下细长善变的眼皮,极力遮掩着眼中春情激荡的闪光。
①法国人以黄色为乌龟的颜色。
就在这群情鼎沸的纷纷扬扬之中,热尔维丝却安然地过着日子,似乎疲倦不堪,昏昏欲睡的样子。事发之初,她觉得自己实在罪孽深重,行为肮脏,她甚至憎恶自己的轻薄。她当无从朗蒂埃的卧室出来之后,先是拼命地洗手,然后又浸湿一块抹布擦着身子,像是要擦去一层皮一样,也像是要洗清她身上的污垢。如果此时,古波要向她调情,她甚至会发火,浑身发抖地跑到店铺后面去换衣服;每当她与丈夫刚刚接过吻后,她也绝不容朗蒂埃碰她一下。她在更换男人的时候恨不得也把自己的皮肉换了。然而,渐渐地她习以为常了,每次都要洗身子,实在太累了。她的懒惰让她萎靡不振,她所需要的幸福能使她在众多的烦恼之中尽可能地尽情地得到满足。她不怠慢自己且善待别人,只求把事情办得更为完善,让每个人都不受委屈。不是吗?为丈夫和情夫都心满意足,为了洗衣店能维持下去,人人都挺圆了肥胖的肚子,大家从早到晚笑口常开,对清闲地像一汪缓流的清泉般的生活煞是满足时,确实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再说,一切都那样妥当,当事者都各得其所,就算不得她在作孽了;犯了罪过的人要受到惩罚的。于是,她的放荡行为演变为一种习惯。现在那勾当变得像吃饭喝咖啡一样有规律了:每次古波喝醉酒回家,她便去朗蒂埃的房里去过夜,至少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她归朗蒂埃所有。她把自己的夜晚平分给两个男人。甚至,当古波与她行事完毕,倒头睡去,鼾声聚响之时,她便在他熟睡之际从他的怀中脱出身,到朗蒂埃的枕头上放心地继续她的好梦。这并非她对朗蒂埃更加情切意浓,不,她只是觉得他更干净些,在他的屋里歇息更舒适宜人,像是在此洗了澡一样痛快酣畅。总而言之,她就像一只母猪,喜欢在洁白的床单的轻柔簇拥下卷起身子入睡。
古波妈妈从来不敢直截了当地说出此事。但是,每当吵过一次架,热尔维丝数落她之后,她少不了说一些指桑骂槐的话来。她说她认识那些榆木脑袋的男人和刁钻败坏的女人;除此之外,她还唠叨着一些更刺耳的咒语,暴露出她当年做背心女裁缝时那张尖酸刻薄的灵牙利嘴。起初的几回,热尔维丝只用眼睛盯着她,并不做声。后来她也避其锋芒,并不直言,只是用空泛的常理替自己辩解。若是一个女人摊上一个整天烂醉如泥的丈夫,终日深陷在腐败的沼泽之中,这个女人去自寻一块温馨的静土过活,为何不能自我原谅呢?她甚至进一步说要论作丈夫的资格朗蒂埃不但比得上古波,甚至更胜一筹。她14岁时不就与他相好了吗?她不是与他生过两个孩子吗?那么好吧!既然如此,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没有人好意思对她落井下石。她扪心自解,这是自然法则呀,再说,也不该庸人自扰才是。果真众人不依不饶的话,她便索性把每个人的底子都兜出来。金滴街也不是什么圣明之地!那个小个子威古鲁太太一天到晚在煤店里卖弄风骚。杂货店老板的妻子与自己的小叔子干着苟且之事,那个淫棍小叙子,掉在地上人们也不屑用粪叉把他铲起。还有对门那个钟表匠,他干出见不得人的勾当,险些被送上法庭。因为他竟同亲生女儿有染,那个不顾颜面的女儿还整天在大马路上拉嫖客。她数落的人越来越多,指着全区的人大骂不止,并说要兜落清楚区里狗男女们的脏衣烂衫之类的苟且之举,没有一小时是绝对不够的。瞧他们父母儿女像畜牲一样睡在一起,叠在一起,在污秽中打滚。哼!她最明白不过了,淫秽下作之事比比皆是,淫逸之风毒化着这里所有的房子!是的,是的!在巴黎的这个角落,贫穷和苦难让男人女人无序地混杂在一起!人们竟可以把苟且的男女两性装出一只灰浆桶里,搅拌成上好的肥料出售,去培植圣德尼平原上的樱桃树林呢!
“最好不要把口中的臭痰吐向空中,那样的话口水会落到自己的鼻尖上!”当有人把她逼得无路可走时,她会愤怒地喊出一句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不是吗?那些多嘴的人应该让善良的人用自己的方式过活至于我嘛,我觉得一切都好,只是在缓流中信步缓行时,不要被漫步其中的人们拉进深渊,至少要露出头来。”
当有一天古波妈妈看上去还算清醒的时候,热尔维丝咬紧牙关对她说:
“您就躺在床上享受人生吧但您得听着,您真不会做人,您一定能看出我对您的好处,因为我从来没有当面数落过您当年的行为!哎!我却知道您当年也是风光一时!古波爸爸活着的时候,您的裙边不也有两三个男人吗?不,您先别咳嗽,让我把话说完。我说这些只是求您让我清静些,只是为了清静!”
老妇人喘息得更厉害了。第二天,顾热来催他母亲的衣服,正好热尔维丝不在家。古波妈妈叫住他,留他在床前坐了许久。她很了解顾热和热尔维丝的友情,近来她看得出他情况低沉而忧伤,知道他一定在怀疑这里发生了什么不祥的事情。她既是为了与他聊天,也是为了报复昨天热尔维丝与她的争吵,于是直截了当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他,还边哭边抱怨,就像热尔维丝的不良行为害苦了她。顾热从那小屋走出来时,用手倚在墙上,悲伤得透不过气来。随后,热尔维丝回来了,古波妈妈向她嚷着说顾热的妈妈要她立刻把衣服送去,烫过也好,没烫过也罢。热尔维丝听到此露出异常兴奋的神色,虽然她.已猜到老太太已把事情告诉了顾热,她也预感到一场撕心裂腑的威胁正在袭来。
她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两条腿像断了一般抬不起来,她把衣服放进衣筐出了门。几年来,她还从没有向顾热偿还过一个铜币。那笔债总是四百五十法郎。每次收取顾热家的洗衣费时,总说那是手头拮据的缘故。这也是她最大的耻辱所在,她竟像是利用与顾热的友情骗取他的钱财。古波现在也不像以前那样心存歉疚,冷笑着说,顾热也许在没人的角落里,已经不止一次地搂过热尔维丝的身子了。那么,那笔债就算清了。至于热尔维丝,尽管她与朗蒂埃打得火热,但是对古波的一番话仍然十分气愤,责问丈夫是否对欠别人的情那样心安理得,不该在她面前说顾热的坏话;她对顾热的柔情蜜意也是在整个生活中仅存的一点儿幸福了。正因为如此,每次她送衣服到这户善良的母子家时,刚刚走上他家楼梯的第一级台阶,她的心就会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地钳住一般。
“噢!您总算是来了!”顾热妈妈给她开门时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也许当我们将入士的时候,才能差人去把你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