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春风秋雨自时时,天道从来隐盛衰。
一气不言寒有象,万灵何处谢无私!
花随舞蝶吹还转,月逐浮云满又亏。
自是吾心同大造,尽驱优细入炉锤。
《辛潼帝君救劫宝章》曰:
吾一十六世为士大夫,未尝虐民酷吏。周人之急,济人之乏,悯人之孤,一心如此,听命于天。天帝命为太玄无上上德真君,上主三十三天仙籍,中主人间寿夭祸福、死生贵贱,下主十八重地狱轮回。吾阅善衡,得忠孝功德者若干人,阅恶簿,得忤逆不孝、坚诈不忠、滢暴残贪者若干人,奏之上帝,以劫报恶人,以福旌善类。寅卯而后,劫运可骇。吾悯劫运将临,世人造恶无有穷极,故遣十恶大魔三百万、飞天神王三百万,又有大风、大雨、大火、大疫,收取恶人,以五道雷神主之,用克劫运,深可哀怜。今劝众生每日清晨持诵,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寻声赴感太乙救昔天尊、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玉虚师相玄天上帝、金阙化身天尊,朔望诵《救劫宝章》并《大上感应篇》,以消罪愈,得免劫数。
又日:“今之士大夫恃其文章,孝行阴功略不加意,或父子憎嫌、兄弟分争,或恃富势而凌小民,恃才能而侮前辈,种种罪犯,难可解雪。人之一身,以孝为本,人多不孝,劫数将来,福力已尽,悔之何及!
以上俱载在《文昌帝君救劫章》,分明劝化众生。不到了死临头上,人谁肯信?及至遇了大劫,兵火满地,死在眼前,却才信了,中念佛,又不中用了。
单说这些世人,平日贪财好色、欺心害物、百巧百能,到了大乱,那些机巧枉然,把这不义之财一扫而尽,往往杀身皆因贪起。也有那真实好人,孝父母敬神明的,就在劫中,常有神灵显应。可见因果之报不爽。
且说东京有一贫民赵居先,父母止他一子,每日卖菜为生,天性甚孝,宁可自己减了里的,每日必留些钱买些酒肉养他父母。父母年八十余岁,性甚严急,常常鞭打居先,受责不怨,照前奉养无缺。有妻李氏,一样勤苦。平日,一家供养着一尊观音菩萨,虽在灰屋里,晨昏焚香击磐,有四十余年不曾断缺。这一年,金人大乱,进了城逢人就杀。一月之前,见观音菩萨在梦中说道:“赵居先,你前世有一冤仇,该死在金兵完颜活之手,因你平日孝行不亏,上天加你寿命一纪,超了劫数。如前冤不解,来世也要还他,我今为你一家敬佛,慈悲救你。以待金人进城,你不可随众乱逃,在家闭门静坐念佛。等有一人持刀进门。生的铁面黄须,左眼有一疤纪,你可说他名字是完颜活,菩萨着我在家等你!可宰下一鸡煮熟,他吃了,决不杀你。你央他使刀割下你的头发,算是还了冤债,从此可免来生之报。”赵居先醒来是一梦,与父母妻子说了,菩萨前,一家拜谢不题。
到了那围城之日,赵居先果然买下一只好大肥鸡,煮得半熟,又做下一盆饭,沽了五斤好酒,摆在院落中间,安下一把椅子,朝南居中写了一个红纸牌位,是都督完颜活主位。果然攻城之日,金兵进来,杀得这城里百姓倒街卧巷,俱弃家逃走,只有这赵居先一家关门,似有人在家。听了听,佛前磐声不绝,一似念经的一般。那完颜活提刀跃墙,先上屋一看,只见赵居先父子头顶香炉跪在庭中。看见果是梦中所说的模样,高声叫道:“完颜活老爷,观音菩萨分付小人等够多时。小人一家穷人,备下鸡酒,请老爷进来多少用些,也是一点穷心!那个金人大惊:“你因何知我名字?”即从屋上跳下来,又看见他正南摆下香桌,甚是恭敬,满心欢喜,就取顺袋小刀将鸡割开,坐在椅上一顿吃净。赵居先斟过酒去,他老婆送上两大碗蒸饭,金兵甚喜,忙道:“我知你是个好人,如今不杀你了。起来提刀佯长就走。只见赵居先拦门跪倒又禀道:“都督老爷,小人原是该死在你手里的,如今不死,来生还欠你一死,不如杀了罢!那完颜活到笑起来:“有这等一个呆蛮子,如今不杀你了,到要叫我杀你。吃了你的鸡酒,就叫我杀也手软了,杀不得。”
赵居先那里肯放,说:“老爷既不杀小人,只把小人头发割了去,就是放生了。”那完颜活把头摇着道:“怪哉!我今夜梦见一白衣人送我一缕头发,变了一缕全丝,想你这头发是个宝物。既然如此,把头发放开!这赵居先跪在面前,将头上挽的一个角儿,不勾核头大,原是个秃厮,不多些儿。
这完颜活又笑了,取下小刀,将头上长毛割了一缕放在弓袋里,又向腰问拔下一枝番字箭来插在门上,不许金兵轻人。
以此得全一家性命。才知道菩萨早已两下托梦以解此劫。若不是他的孝感天地,有此一番超度,既在劫中,那得不死!
如此等事,不止一家。有诗叹世人不孝,赞赵居先以孝免难:佛在高堂人不知,百年牛马可慈悲。
巢成雏去谁知母,月落鸟啼尚哺儿。
但苦遗金分未足,不知负米在何时。
富多骄子贫多孝,天道昭明那可欺!
《华严经》十住曰:“菩萨于诸生发十种心,谓利益心、大悲心、安乐心、安住心、怜悯心、摄受心、守护心、同己心、师心、导师心。”种种佛心,不外慈悲二字,所以佛法先戒杀生。我儒家又说:“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与佛道相同。只因大礼祭把不可断宰,因此只说远庖厨二字,以见圣遭通权,不拘小节。尝戒这杀生,只有这牛最不可杀。看官听说,凡世上生灵,如羊、鸡、鸭、鱼、蟹等物,虽各有一个性命,俱不该害他。这些物无益于人,自古有个庖牺圣人出来教人肉食,或是祭祀天地祖宗、奉养父母、朝廷宴会、婚姻宾客,原是废不的。如果以戒杀为仁,这是梁武帝的面牲、齐宣王的爱牛,都该平治天下。
虽是一点仁心,他却执在这爱物上,反不借百姓身家性命,争城争地,杀的人盈野盈城;好行小惠,却救不得身亡国破。只有这牛是自古耕田的根本,他生来不比虎豹害人、猪羊无用,天下万万生灵吃的五谷田苗是他种的,高田下地是他耕的,秋收一毕,还要与人牵车运载,把勉力用尽,只挣得一饱;死后更有苦处:皮、骨、角又为国家效力,就是零星碎骨,错成簪棒,血毛脑髓,熬做灯烛。世上畜类的苦,到了耕牛真是无量之苦,该怜悯他。因此佛经首戒杀牛,西域只食侞酪,那《感应篇》和《文昌宝诰》上俱要戒食牛肉。凡有三世不食牛者,子孙昌盛,有劝十人以至千人不食牛的,算一大功。可怪世人就是不能持斋戒杀。这一点牛肉戒了有何难亭?那众生昏迷,习性不改,只道这是迂谈,各人的命有祸福,寿有长短,一牛肉有甚大事?除不知这一点忍心,现在阴鸳不行,还说甚么救雀放龟、仁民爱物?
今日单说这兵火大劫,有一家不食牛的免了大难,世人不可不知。丁野鹤曾有个《屠牛歌》,说京城牛死之多,杀牛之惨:燕市西番旧羌落,屠杀天生自安乐。都城用牛不计万,远近群驱就束缚。撑拄蹄角侧不起,弯张血目晴犹烁。饮刃一吼微带声,中节窘然遂解膊。庖丁见惯谈笑轻,一瞬十牛如振葬。众牛旁立相待死。毛角诚溅神自若。脔肪同登大沮盘,皮骨群分百匠措。死犹济物不辞用,生本利人代耕作。猛虎凶残出于押,赢犊力尽填沟壑。功罪报施已不均,造物何曾分厚薄!东风春草年年生,老牛死尽犊犹耕。
且说大明万历年间,金陵朱之蕃状元会试以前,梦一神说:“今科状元是镇江徐希孟,因他曾与邻女滢奔,上帝名勾去了。他家祖宗阴德与你家一样,状元定是你的。只有一件阴德三世不吃牛肉,你家却无有,不能及他。
能戒了吃牛,状元定然是你!梦醒告知他父亲,父亲笑不信,道:“应天府门前牛肉有名,谁肯不吃?”到了夜间,父亲也做了一梦,与之蕃所说一般。父子大惊,焚香告天,从此誓不食牛,来年果状元及第,徐希孟殿了榜眼。此近事,出自缙绅之。又有一富翁专好吃牛肉,闻人说活取牛舌,美且大补,因先与屠家钱,说凡杀牛,先割牛舌留给他吃,后来此人生子皆无舌,落地即死,一女不能言语,临终嚼至舌根,牛吼一日方亡。如此显应。肉有何美,不肯戒且说这东京城破,金人进了城,有三个秀才俱藏躲在关帝庙,有个大供桌,外面砖砌,内却是空的,三人俱伏在里面不敢言语。到了半夜,中一人梦见帝君说道,这二人去只留此一人,他不食牛肉三十年了。”其人梦醒,果然二人都去别处藏躲,只落下自己一人。明日,二人伏在别处,俱被金兵掳去。金兵入庙,亲向供桌下枪戳刀刺,再不曾搜着,得以全了性命。到了三日,金兵放火出城,这秀才忙忙奔家中找寻妻子,只见正在屋里坐的。细问他,道:“先随着妇女们出城乱走,到了夜里没处去,有一个大白牛引着到一破庙藏了一夜。今日兵退了,还是这个牛引了回家。才进城,这个牛不知那里去了。”秀才大惊。原来他三人约下不吃牛肉,后来这二人都破了戒,只我至今一家不吃牛肉三十年。在庙中帝君救护,在外妻子全生,岂不是戒牛的报应。”从此,邻里都戒了牛肉。这秀才刻了一部戒牛的书,各处传送。
当初,徽钦北狩,那宣抚使宗泽留守东京,又是个仁人君子,就发榜禁宰耕牛,说道:“金人乱后,民无牛力,以致日上荒芜不能耕种,如有私宰耕牛,如杀人之罪,行以军法。”因此救了多少牛命。不消一年,把东京荒田开遍,屯兵立寨,百姓俱来复业。又在河上立二十四屯,种田养兵。
金人知东京有备,不敢来攻,渐渐北去。宗泽上本请高宗回汴,那些坚相汪黄二人和高宗,都是被金人杀怕了的,先都建康,后迁杭州,一步步走的远了,因此成了南北分裂世界。可见这大劫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到了生死眼前,谁肯信这因果?后至太平无事,人又不信了。可怜一点善根,不食牛,有何难事,不肯遵行?后有《西江月》四首劝世:奉劝世人自爱,从前作过该休。天崩地陷不回头,何日是个了手。半世机关使尽,眼前何物堪留?亏人处处结冤仇,分明自作自受。
烧尽青堂瓦舍,家家生死分离。只因贪巧费心机,报应眼前现世。骨肉伤残可恸,满堂金玉成灰。转时又要占便宜,辜负皇天教诲。
好似破船过海,大家一体同心。一家人害一家人,波浪掀天胡混。拙的先推下水,巧的岂得常存?连船毕竟海中沉,还是自家倒运。
粟米三餐可饱,粗衣儿丈能温。吃穿以外是闲人,何苦劳心惹恨!清白传家堪敬,慈祥到处人亲。财多未必养儿孙,乱世多为祸本。
这四个《西江月》也只为世人过了乱世不肯回头,不畏天理,比已前贪残更甚,这个杀运还不得止。看这西门庆身后妻子的报应,便知这财是积了无用的。不知后来月娘子母那里藏躲,正是:春过冰消,过去韶华无色相;云开日出,后来聚散在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