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最《续画品》
夫丹青妙极,未易言尽。虽质沿古意,而文变今情,立万象于胸怀,传千祀于毫翰,故九楼之上,备表仙灵,四门之墉,广图贤圣,云阁兴拜伏之感,掖庭致骋远之别,凡斯缅邈,厥迹难详。今之存者,或其人冥灭,自非渊识博见,孰究精粗。摈落蹄筌,方穷致理。但事有否泰,人经盛衰,或弱龄而价重,或壮齿而声遒,故前后相形,优劣舛错。至如长康之美,擅高往策,矫然独步,终始无双,有若神明,非庸识之所能效,如负日月,岂末学之所能窥。荀、卫、曹、张,方之蔑矣,分庭抗礼,末见其人。谢、陆声过于实,良可於邑,列于下品,尤所未安。斯乃情有抑扬,画无善恶,始信曲高和寡,非直名讴,泣血谬题,宁止良璞。将恐畴访理绝,永成伦丧,聊举一隅,庶同三益。夫调墨染翰,志存精谨,课兹有限,应彼无方。燧变墨回,治点不息,眼眩素缛,意犹未尽。轻重微异,则妍鄙革形,丝发不从,则欢惨殊观。加以顷来容服,一月三改,首尾未周,俄成古拙,欲臻其妙,不亦难乎。岂可曾未涉川,遽云越海,俄睹鱼鳖,为察蛟龙,凡厥等曹,未足与言画矣。陈思王云:传出文士,图生巧夫,性尚分流,事难兼善,蹑方趾之迹易,不知圆行之步难。遇像谷之凤翔,莫测吕梁之水蹈,虽欲游刃,理解终迷,空慕落尘,未全识曲。若永寻河书,则图在书前,取譬连山,则言由像著,今莫不贵斯鸟迹,而贱彼龙文,消长相倾,有自来矣。故垂断其指,妙不可为,杖策坐忘,既惭经国,据梧丧偶,宁足命家。若恶居下流,自可焚笔,若冥心用舍,幸从所好。戏陈鄙见,非谓毁誉,十室难诬,伫闻多识。今之所载,并谢赫所遗,犹若文章止于两卷,其中道有可采,使成气家之集。且古今书评,高下必诠,解画无多,是故备取,人数既少,不复区别,其优劣,可以意求也。
梁元帝,学穷性表,心师造化,非复景行,所能希涉。画有六法,真仙为难,王于像人,特尽神妙。心敏手运,不加点治,斯乃听讼部领之隙,文谈众艺之余,时复遇物援豪,造次惊绝,足使荀、卫阁笔,袁、陆韬翰。图制虽寡,声闻于外,非复讨论木讷,可得而称焉。
刘璞,胤祖之子,少习门风,至老笔法不渝前制,体韵精研,亚于其父,信代有其人,兹名不坠矣。
沈标,虽无偏擅,触类皆涉,性尚铅华,甚能留意,虽未臻全美,亦殊有可观。
谢赫,点刷精研,意在切似,目想豪发,皆无遗失,丽服靓妆,随时变改,直眉曲鬓,与世事新,别体细微,多自赫始。遂使委巷逐末,皆类效颦。至于气韵精灵,未穷生动之致,笔路纤弱,不副壮雅之怀;然中兴以后,众人莫及。
毛惠秀,其于绘事,颇为详悉,太自矜持,番成羸钝,遒劲不及惠远,委曲有过于棱。
萧贲,雅性精密,后来难尚,含毫命素,动必依真,学不为人,自娱而已,虽有好事,罕见其迹。
沈粲,笔迹调媚,专工绮罗,屏障所图,颇有情趣。
张僧繇,善图塔庙,超越群工,朝衣野服,今古不失,奇形异貌,殊方夷夏,实参其妙,俾昼作夜,未尝厌怠,惟公及私,手不停笔,但数纪之内,无须臾之闲,然圣贤瞻瞩,小乏神气,岂可求备于一人。虽云晚出,殆亚前品。
陆肃,绥之弟,早藉趋庭之教,未尽敦阅之勤,虽复所得不多,犹有名家之法,方效轮扁,甘苦难投。
毛棱,惠远之子,便捷有余,真巧不足,善于布置,略不烦草,若比方诸父,则床上安床。
嵇宝钧、聂松二人,无的师范,而意兼真俗,赋形鲜丽,观者悦情,若辨其优劣,则僧繇之亚。
焦宝愿虽早游张、谢,而靳固不传,旁求造请,事均盗道之法,殚极斫轮,遂至兼采之勤。衣文树色,时表新异,点黛施朱,重轻不失,虽末穷秋驾,而见赏春坊,输奏薄技,谬得其地,今衣冠绪裔,未闻好道,丹青道堙,良足为慨。
袁质,荷之子,风神俊爽,不坠家声。始逾志学之年,便婴颠痫之病。曾见草庄周木雁、卞和抱璞两图,笔势遒正,继父之美。若方之体物,则伯仁马龙之显,比之书翰,则长胤狸骨之方。虽复语迹异途,而妙理同归一致。苗而不实,有足悲者。无名之实,谅在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