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烦嚣的生活中,我们会离开人道而蹈兽道、虫道、妖道。
在烦嚣的生活中,我们能明显感到我们不完全甚至完全不是因为自己而活。有些时候或许会想:这样的生活,如果是为了自己而活倒不如死掉。可悲的是我们毕竟还活着,活在“死的边沿”上。换个角度说,我们正是因为自己而活为我们的一种感情。我们的文化早已加给我们而我们也早已内化了的一种感情,为爱我们和我们爱的人们而活。
而确实,在他们的心里,对我们也抱了一怀殷殷的期望。这样的活是一种德性,一种我们无话可说的德性。但是,这种德性有时却会扼制我们的性灵。
在烦嚣的生活中,我们象梦游者一样做着我们原没打算做的事情。有些时候,当我们驻足自问“在做什么”时,我们会茫然惆怅,不知所做,亦不知所答。也许,生活本来明明白白的,自有它分明的脉络,而我们也正在这脉络上蠕行。不管感觉如何,我们走的正是脉络早已被定义了的脉络。能够发扬我们性灵的兴趣呢?爱好呢?思想呢?
早已被生活的浪潮给淹没,早已给现实的冷风给吹散了。我们的诚实劳动也给否定,也给掠夺了。想挣扎吗?脱离不了那脉络。“我们都是在生活的蜘网中胶住了的细虫,有的还在勉强挣扎,大多数是早已没了生气,只当着风来吹动网丝的时候顶可怜的晃动着,多经历一天人事,做人不自由的感觉也跟着真似一天。”我们在为别人的虚荣,别人的别人的虚荣而活,活得累也活,活得枯燥也活。你挣脱不了,就象你跳不出地球一样。
在这样的社会这样的生活里,个性被阉割了,各种各样的病象会出现。种种病象作用于个体,个体也会染上一些漫性病症,他会疯狂地追逐生活之潮东奔西搏。但每当他神智偶然清醒时,他会发现他迷失在生活的潮里了,他所身处的地方并不是他原本想到的地方,而且这势头会让他离开得越来越远。
生活不会优待任何人,只是人的感觉有迟钝有敏锐罢了。就连志摩这样的天才也避不开生活的大潮,这千百万年奔腾不息的狂潮呀!这个敏感的天才当然会很快发现:
他也给丢了。看看身边的世界吧,“见着的只是一个悲惨的世界”,距离所梦想的平等、健康、文明的社会太遥远了。看看自己的心灵吧,“只是发现另一个悲惨的世界”,没有一样谐调的,没有一样容人安舒的。生活太小心谨慎了,人们之间的宽容、心与心之间的理解哪里去了?说话、行事总有“被误解的恐怖”。在这生活里,知音是太难得了。
而原来视为知音的人也变得不可交流不可相听了。在这生活里,志摩变得困倦变得孤独。
生活嘲弄了他,欺骗了他,他投入的满腔热情,倾注的满怀情感,结果却两手空空,落得样样不调谐。
医治这不调谐有药可寻吗?有的,“上帝”和“隐居”。这是志摩“求医”的药方。但志摩是一个对病症有主见的人,他计较的是“隐居”。不管是“上帝”还是“隐居”,如果我们提取其积极一面的意义去理解,可以说是“沉思”,寻求自我和光明的深沉思考。《求医》以及《自剖》、《再剖》就是志摩要在生活中找回失去的自我、找回谐调的生活而积极沉思的结晶。
如果跳出志摩的思路,我们也可以对志摩的思想作些剖析。文章里说:“时代的意识是完全叫种种相冲突的价值的尖刺给交叉住,支离了缠昏了的”,志摩就有些“昏了”。
我们可以说,志摩的思想有他的阶级局限性和时代局限性。时代的潮流有多条,他没能站到打破旧世界再创新天地这股潮流上来,这是光明的、有生气的潮。那么,在阶级观念之外呢?
作为主体的人,对生活、对环境不仅是机械的适应,也应该对它们有一个反动的过程,或者说是积极的适应。作为现实的人,我们不必对生活抱怨太多,我们不能要求环境来适应我们而不是我们去适应环境;但我们却没有理由失去对生活的那份敏感。作为精神的人,我们不应该象虫子一样在地上不留痕迹地爬行;我们不应该为了一己的私利而去伤害甚而残害我们的同类。不管社会怎样,我们的观念和行为都不应该偏离人的性灵太远。在我们的生命过程中,我想应该以热情待生活,以博爱待生灵。
不管对生活有怎样的抱怨、怎样的期待、怎样的恐惧,生活都会以它的潮以它的物质的规则漫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