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芳见公子不见,心中焦急异常,见要打发他一人回苏,更加心酸,只得领了书,叩谢起身。不几日到姑苏,到府上叩见夫人。夫人道:“锦芳,你回来了么?大相公可曾回来?”锦芳跪下道:“小人实该万死!”说罢,眼中流下泪来。夫人大惊道:“呀,你如此光景,莫非大相公有甚三长两短么?”锦芳道:“姨奶奶有书在此,夫人看了便知。”随取出呈上,夫人拆开一看,便泪随言下,道:“如此怎了?然亦不怪于汝,你自去罢?”锦芳含泪而出,夫人哭道:“我那不肖儿呀,你既然去放肆游玩,为何不叫人随去?如今不知流落何方?又不知被人暗算身亡?如若流落他方便好,倘然被人谋死,叫我年老倚靠何人?日后老爷府中知道,岂不怨恨于我!”随大哭一场。次日修书一封,差人送往京中,报知王仁诚。夫人在家日日思想王云,时常啼啼哭哭不题。
却说王云在吴府中不觉又是一月,心中每每挂念父母、姨母:“我今日暗藏此处,他们自然四处找寻不待言矣。我在此实指望与梦云小姐通一线之音,谁知竟无门可入!”亦时时纳闷:“咳,小姐,为你功名弃于度外,父母又远离,使我为罪之魁,未识可能遂愿?”王云每日如此思想,正是:
钟情不识美人心,枉负良图轻膝金。
一片热肠成画饼,可怜音断玉堂春。
却说梦云身边绣翠丫环年已十六,正在破瓜之时。一日看见王云,心中想道:“这个新来记室,到也生得风流,令人动情,若与他绸缪一会,也不枉为人一世。”每常起心思慕。一日,梦云见天气乍热,步到苑中梅树之下摘梅耍子,见一双喜鹊在树枝上飞鸣跳跃,甚是和谐,因叹道:“禽鸟尚然如此,岂有人而不如鸟乎?奴家年将二九,未逢折桂之郎。古今才女名姝,颇有私订婚姻,还有相夫奔侍,往往有之。我长在名门,生于闺阁,待有权而用于无用之地,且爹爹在京也曾择婿四海之内,岂无一佳士?可见才人之难遇。”凑巧,正在垂想之间,见绣翠走来道:“小姐一人独自在此做甚?”梦云道,“因房中暑热,在此趁凉。”绣翠道:“小姐,你看树上梅子都黄了。”梦云就随口吟道:
梅子黄时欲断肠,羞将心信寄仙郎。
薰风日渐催长夏,懒画娥眉添翠妆。
绣翠见梦云出言有因,遂道:“小姐生得这般美玉无瑕之貌,抱古今咏絮之才,至今虚待闺中,不知何处有福才郎,与小姐谐百年之伉俪?”梦云闻言道:“你这贱人,谁问你来?”绣翠不识时务,又道:“小姐可晓得老爷新用了一个记室么?”梦云道:“记室便怎么?”绣翠道:“那记室年不满二十,且是生得清秀,到也可观。”梦云闻言怒道:“你这贱人,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说!我与夫人说了,打死你这贱人!”绣翠见梦云发怒,忙说道:“此不过贱人一时之谈,谁知反激小姐之怒,下次再不敢了。”梦云亦不复言,气冲冲走进房中去了。绣翠自说道:“明明方才听得他念什么郎不郎,此时又撇清!”遂走了出去。梦云坐在房中想道:“适才绣翠所言什么记室,我想为记室者不过写书帖往来之事,也未必能作诗文,如有十分才学,也不到人家作代书矣,或者貌美,无过白面,这也不必计论他。”
不说梦云在房思想,且说王云想与小姐通一消息,奈深闺似海,不能遂愿。每见一个侍婢,到有几分颜色,身材甚袅娜,时时以目顾盼。“此女到也情多,倘能亲近,机会就在此女身上。”一日在厅前院中闲步,见绣翠缓步而来,手中提了一壶茶走来。王云见他走近,问道:“姐姐此茶送到何处去?”绣翠见王云问他,巴不得与王云浪答,遂道:“此茶奉小姐之命,送与老爷用的。”王云道:“姐姐是何人身边的?”绣翠笑道:“我是小姐房中之侍儿。”王云道:“姐姐芳名唤甚?”绣翠含笑不答,王云笑道:“姐姐的芳名见教,小生得知也无妨的。”绣翠低低说道:“贱婢名唤绣翠。”王云道:“好个绣翠!此名甚佳,姐姐可送茶去罢,恐小姐久待回言。姐姐若得小暇,可至侧厅,小生有心事与姐姐一谈,未识慨允?”绣翠闻言,笑了一笑就行,回头又笑眼相看而去。虽则王云少年老成,也觉春心拨动。又隔了几日,王云望绣翠出来,问他小姐消息,再不见出来。一日见绣翠抱了文郎走进书房中来,王云不胜欣喜,绣翠道:“云相公,有一柬在此,是出寿礼的,夫人出名,可用心写好了。”王云道:“不消姐姐费心,小生自然用意。这两日小姐在闺中可作些诗赋么?”绣翠道:“你是写你的帖,问得好不奇怪!”王云道:“非小生多事,久闻小姐才名英秀,小生日慕香奁佳句,故尔问及。”绣翠道:“我家小姐诗词歌赋,不时而有,难以细述。所云慕小姐之诗文,君甚失言矣。幸尔遇着奴家,倘是他人,去与老爷说知,则不妙矣。”王云笑道:“小生知罪,承姐姐爱我多矣。”遂取笔写帖,问绣翠道,“姐姐今年青春几何?”绣翠笑而不答。王云见绣翠时时嬉笑,谅非端严之婢,戏他几句,聊为消遣,谅无妨碍。遂道:“姐姐年已及笄,正在妙龄,可知巫山之梦乎?”绣翠闻言,晓得王云调戏他,假意促道:“快些写完了,让我进去。只管七答八答!”王云笑道:“姐姐厌烦小生多言么?我想姐姐身居闺内,寂寥无兴,常得小生这样一个人儿与姐姐消遣开心,只恐不得能够,为何反厌起小生来?”绣翠道:“你休得在此胡言乱语,看我进去禀知夫人,叫你存留不庄。”王云笑道:“呀,姐姐何必,小生再不讲了。”绣翠见王云风流潇洒,言语温柔,就觉欲心顿起,也不答王云,无非脸带春风,一笑而已。王云写完了柬帖,递与绣翠,将他的手轻轻捻了一把,绣翠将身一扭,含笑而去。王云也觉魂消,恨不能通梦云小姐之音,心中怏怏。
却说绣翠自王云拨动春心之后,时时情切,愁锁眉尖,奈眼目众多,不能出去与王云闲话。不与梦云言及王云相问之事,一则是梦云前番发怒,二来恐小姐知之,留爱于王云,故终不吐露,不几日,又值端阳佳节。吴斌备下船只,同夫人、小姐并侍婢等去看龙舟,独有绣翠腹中疼痛,遂未同去。王云恐湖上有人认得,故推辞不去。府中只留二个老仆妇看家,府前一个老门公。却说绣翠少顷腹中疼痛已止,起身行到厨房,老仆妇见了问道:“绣翠姐为何不去看龙舟?”绣翠道:“再莫说起,偏生腹中疼得了不得。这样好龙舟不能去看,我好恨也。”仆妇道:“你到外边去看看,或者还有人去,你不会同他去?”绣翠道:“也说得有理。”遂进房去换了几件衣服,又妆妆头面,忙走到外厢来,见王云在厅前踱来踱去,是有所思之意,想道:“他为何不去看龙舟?这也奇了!”王云见绣翠在府中走出,喜从天降,且是打扮得十分俏丽,但见他:
淡罗衫子姣妆,石榴裙罩莲藏,杏脸生春意,云鬓堆鸦细光。凤眼,凤眼,袅袅行来亦香。
调寄《如梦令》
王云见绣翠打扮俏俏丽丽,走将出来,见府中又无他人,喜出望外,遂道:“姐姐不去看龙舟,此时出来何往?”绣翠道:“我如今去看龙舟的。”王云笑道:“此时并无人去,姐姐怎好独自一人去?莫若小生同了姐姐一观何如?”绣翠道:“云相公若去,我随了去。”王云道:“既如此,可随了我到厢房中去更了衣去。”——此乃王云之计。绣翠亦巴不得到王云房中玩耍,竟随到房中,王云见绣翠进了房门,就转身拦在门口。绣翠道:“云相公不换衣服,反立在门口做甚么?”王云笑道:“姐姐你猜一猜看。”绣翠道:“我是猜不着。”王云见绣翠满面喜悦之色,就上来搂抱,绣翠道,“云相公,这为什么意思?看有人来!”王云道:“谅此时再无人来。姐姐不是无情者,可能乐从?如不见爱,小生亦不敢过强。”绣翠闻言,低头不语。王云知他情心已动,自觉欲火如焚,不能按捺,随抱绣翠到床上。绣翠半推半就,被王云褪下小衣,淫情勃勃,任王云所为。王云见绣翠下身光洁如银,就也意荡神迷,不能自持。王云出世以来,未曾经过风流情节,初有老嫩之意,怎奈热情似火,遂轻举金莲,微露佳人妙品,安然竟赴阳台。绣翠苦楚道:“妾虽下婢,实还处女,望君怜念。妾感君风流雅爱,不避耻辱,以身付君,日后休得将妾为淫物。”王云道:“承姐姐不弃小生,小生焉敢忘情耶?”竟拨花心,慢挑含蕊,绣翠娇声婉转,秋水凝眸。正是:
才郎申意,妙龄女,俏细金莲高绰。云环翠鬓横眸戏,红蕊微开惊愕。软玉情投,温香佳偶,狂锁双眉弱。罗衣生露,柔声娇语堪惜。风流俊士欣颐,阳台始作,倒凤颠鸾莫。翻云覆雨羡和谐,贴口樱桃时掠。蛮腰轻摆,绣体擎耸,交胫恩绸密。鲜花残却,明宵再约此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