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环迎着道:“王妈妈与张妈妈,是甚么风吹到我们府中来?”王媒道:“我见你家府中如此热闹,故此进来看看。”丫环道:“你老人家不晓得么?我家老爷奉旨到外国去封王,今日报到,夫人在那里烦恼哩。”张媒道:“这是喜事,为何到烦恼?”丫环道:“出使外国封王,路程遥远,不知几时才能回家,所以夫人和小姐烦恼。你二人进去,劝劝夫人来。”二人进去,见了夫人道:“老夫人恭喜,老爷封王荣归,自然加封爵位。”夫人道:“什么恭喜,千山万水的去了,知道可得回来?”王媒道:“说那里话来。”夫人当时打发报人去讫,又问二媒婆道:“你二人到来,必有事故。”王媒道:“也没有甚事,来候候夫人、小姐的。小姐为何不见?”“适才在此,想是进房去了。”张媒道:“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那得才貌兼全的一个状元郎来相配才好。若是小妇人做着这头媒就好了。”夫人见二人言语,已知来意,自想:“梦云年已长成,或者说来有个佳配,亦未可知。”遂道:“我家小姐也倒不在高攀门第,只要与小姐才品相当,也就罢了。”王媒听得有些口风,正合来意,遂道:“本城中倒有一乡宦人家,有一位公子,年纪才二十岁,前年入泮,取的案首,好个人品相貌,正好与小姐联姻。”夫人道:“姓甚名谁?”王媒道:“他父亲现任兵部尚书,姓臧名华玉。”夫人道:“闻得臧华玉为人不大端方,其子谅亦可知。”张媒道:“夫人,非如此论。自古龙生九种,这公子到不比他父亲为人,言谭儒雅,貌相端严。夫人若攀这门亲倒好,除却这位公子,别家也少。”夫人被他二人说得半信不信的,道:“你两个到明朝来讨回信。”二媒婆就起身回去复臧公子不题。
却说夫人就走到梦云房中来,梦云正同绣珠在窗下刺绣,见夫人进房,即便起身。夫人道:“我儿刺绣,不要辛苦了。”梦云道:“孩儿不过闲中消遣,也算不得生活。”夫人道:“适才张、王两个媒婆来与你做媒,说兵部臧华玉的儿子才学相貌都好,不知真假。若何可矣,我想攀了这门亲也罢。不知孩儿意下何如?”梦云听得夫人有允结之意,遂道:“孩儿闻得臧兵部为人不端,其子之才学德行不问可知。这也悉听母亲裁度。论理,还该访访。”夫人听了梦云之言,似有不欲之意,遂道:“自然还要着人打听。”母女二人又讲了些家常闲话,夫人就起身出去。梦云一个在房,停针想道:“谅来臧生岂是我〔可〕儿夫。倘若母亲错主,将我许配,岂不误尽终身?”思来想去,自恨红颜薄命,溜溜流下两行珠泪。有绣珠捧茶进房,见如此光景,便问道:“小姐何故流泪?”梦云不答,绣珠递过茶,明知小姐因臧家议亲,恐夫人允了落泪,也就走开。
且说夫人出来,即刻着人打听臧新的好友,少刻打听回来,细细将臧新为人不端之处,呈说与夫人,遂罢议亲,梦云方得心安。
却说臧新自媒婆来说明日去讨回音,他到得次日,绝早就叫家人去催张、王二媒,去是府讨信定局。二媒不敢怠慢,只得就到吴府中来。夫人尚在房中梳洗,王媒道:“夫人还未出房哩。”夫人道:“为何来得这般早?”王媒道:“公事在身,不得不早。”夫人出房坐下,张媒道:“昨日夫人有命,叫小妇人们来领台示,故此早来。未知夫人有何吩咐?”夫人道:“昨日匆匆,未曾看得来书,晚间才看。有老爷叮嘱,言女孩儿择配,务要待他来作主,所以老身倒不便管了。”王媒见夫人推托,大失所望,遂道:“老爷回期有日,岂不误了小姐的青春?如何使得!”夫人道:“小女尚还年轻,就迟一两载也还不妨。”正说之间,梦云出来问夫人的安,见了二媒婆,心中好生不乐。二媒见梦云出来,各起身礼毕,王媒道:“我有年许不见小姐,小姐越发长成了。”梦云不答,问过母亲安,遂就坐下,二媒见梦云生得如花似玉,定睛只顾看他。梦云见二人看得厌烦,遂起身往房中去了。二媒见夫人不允,也就去回复臧新。
二人一径来到臧府,臧新迎着道:“此事如何?”王媒道:“小妇人再三玉成,奈何夫人不允,说他家老爷有书,直要待他回家作主。大爷不要见责不能效力。”臧新闻言,怒道:“这泼妇如此可恶,你就推托,允与不允,我大爷难道罢了不成!偏要他的女儿,不怕他不肯!”遂就逐出两个媒婆。二媒受气出门,道:“真真悔气,直走了这两日,汤水也没有一些粘牙,到要受气!”二人一头走,絮絮叨叨的回去不题。
却说吴璧在他伯父任所回来,到了家中,见过母亲、妹子坐下,夫人便问道:“你伯父母安好否?”吴璧道:“伯父母命孩儿致候母亲,二大人都还康健。近日听得爹爹出使他邦,谅情又是臧华玉之鬼,甚是可恶!”
不题他母子谭心,且说臧新在家,一心想梦云,无计可施。一日臧新正在寻思无法,忽值白从到来,见了臧新道:“大爷为何在此出神?”臧新见是白从,道:“老白,你来得正好。我有一件心事与你商议。”白从道:“大爷有何使令,小的无不听从。”臧新道:“前日有一门亲事,是王媒婆说起的,不料就是帕上之人,其女犹如西子重生。”白从拍手笑道:“就是帕上之人,这也奇了,正该是姻缘。”臧新道:“我也是如此想,不料他老母猪竟不允。”白从道:“其母不允,又是作怪。大爷可能奈何他么?”臧新道:“到也无法。闻得他大儿子近日回家,除非烦白兄一往,向吴玉章说,看他允是不允。若然不允,我自有道理。”
白从领命,遂起身到吴府中来。问:“门上有人么?”家人问道:“是那一位?”白从道:“是我白相公。可去报知你家公子。”家人遂走着道:“什么大来头,自称相公!”来到书房中,向吴璧道:“启上公子:外面有一人要见公子,他自说是白相公。”吴璧闻言,想道:“是那个姓白的?”只得出来,见是白从,迎上厅,揖罢,分宾主坐下,道:“久不接教,已有年余,近闻兄在臧府中,那得闲暇至舍?”白从道:“好说。兄一向他往,不曾进谒。今日登堂相候,兼有一事奉求。兄且猜一猜。”吴璧道:“小弟那里去猜。”白从道:“谅兄也猜不着,小弟此来,系臧兄所委,闻得令妹贤淑,所以特托小弟来求庚帖,一则是门当户对,二来佳人合配才子,未识长兄尊意若何?”这吴璧深知臧新目不识丁,貌相亦难称扬,岂肯与他联姻,遂道:“承我兄作成,甚蒙关切,门楣之间,倒不在高下之论,奈何家君出使,无人作主,岂敢造次?望兄委曲转达臧兄。”白从道:“足下休得过谦,尊翁老大人虽不在府,然有令堂作主,何必待尊公来。”吴璧正色道:“白兄之言差矣,自古道:女子三从,在家从父。况且家严也曾吩咐过来,舍妹的年纪又未到二十三十,何必过于唢唢!”白从被吴璧抢白了几句,就一腔怒气,竟告辞去了。
白从气冲冲走到臧府来,臧新邀白从坐下,道:“吴玉章可肯允此亲事?”白从气吴璧抢白他,遂造言道:“再莫说起。吴玉章这小畜生可恶之极!不允亲事倒也由他,怎么就出言不逊,说大爷无才,相貌丑陋,无所不之,又将我抢白了许多。”臧新闻言,气得暴跳道:“这个小畜生,狗骨头,这样可恶!难道你不允就罢了不成!你妹子现有把柄在我手中,不怕你飞上天去!”白从道:“大爷作何计较?”臧新道:“且消停议论,你受了气,且取些酒来与你消消气再讲。”
不题二人饮酒,且说吴璧进来向夫人道:“可耐臧新这厮,竟着人来说妹子的亲事!孩儿已回他去了。”夫人道:“我倒忘了,前日有两个媒婆来说亲,那时不知臧家底里,故此叫他次日来讨回信。当时就着人去打听明白,到第二日说时,我已回付了,何得又来说?”吴璧道:“臧新为人刁决,兼有两个帮闲,防他还有不良之念,这事怎好?”夫人道:“我家女儿由我做主。”吴璧道:“惧是也不惧他,就是惹厌得紧。妹子年纪已长成,不如访相宜门弟,配了亲也罢,省得人家来求亲不允,又要招怪。”夫人道:“我也是这等想,只是看你妹子之志,非其配而不悦,如之奈何?”吴璧道:“这也由他不得。”
他母子正说话之间,巧巧绣珠出来听见,就进来将夫人同公子所论之事,一五一十告诉与小姐。梦云闻言,叹道:“自古红颜薄命!”没情没绪,起身援笔,因题一绝,书于后堂壁上,吴璧正进来看梦云,及至走到后堂,只见壁上墨迹淋漓,走向前一看,知是妹子所题,便吟道:
绣户龙香袅篆烟,一阳凛冽赋从天。
冰心只待东皇主,雨妒风催总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