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文勤公撰拟宁寿宫灯联。称旨,恭读圣制诗云:“东西次第南而北,左右分明后与前。神以通灵气以运,六为之俪四为骈。”可谓极天语之褒嘉,而成文字之宠遇矣。按:此乾隆五十年事。是冬,公即被命协赞纶扉。时和珅在枢地,欲以“青词宰相”诬公。日下轻薄子遂有“灯联相公”之目。不知公之学问优长,一时词臣无出其右,早结主知。灯联一事,特会逢其适耳。当和珅侮公时,章京方葆岩维甸尝与力争不获。公后有赠方诗云:“半山学行吾何敢,为我伸眉触要人。”即指此事也。谨按:烟联左右各八,俱以方向字冠首,而以乾隆年间实政经纬其中,洵才人之极笔,足以揄扬盛美,鼓吹休明。同时儒臣皆为敛手。今备录于左。南前云:“南斗焕珠弧,六旬御宇,万祀颐和,尧封祝曰圣人寿;前星临黼扆,九陛崇基,三元肇祚,周雅歌之君子宁。”北后云:“北极拱皆朝,子帝有帝,曾孙有孙,五福堂前欢舞彩;后天锡难老,长春如春,元夜不夜,九华灯下寿称觥。”东左云:“东作穑关心,雪融陇麦,烛照田蚕,课雨占晴尚初志;左旋杓向角,节宴尧浆,灯词舜轸,抚时行庆有前规。”西右云:“西域被流沙,年班藩部,岁报屯田,照世杯圆里二万;右垣通阁道,出震迪光,乘乾垂裕,和时烛朗界三千。”东南云:“东国旧戎衣,吹邠有龠,作岐有鼛,小物克勤咏糠烛;南邦昔车斗,恬海如鳞,翕河如镜,民风可观戒灯船。”西南云:“西园翰墨林,四库积玉,七阁抽琅,太乙藜光灯以右;南宫礼乐地,两举制科,六开恩榜,文昌珠彩月同圆。”东北云:“东揖木公朝,十年庆典,千叟恩荣,洛社画图鸠杖集;北迎元日诏,五代齿繁,百家算倍,康衢灯火筿骖游。”西北云:“西定噶喇依,恭者我仆,偝者我俘,蛮目更番入春宴;北逾额济勒,威曰归降,德曰归顺,鸿臣来贺御东朝。”以上左八联。南前云:“南面久仔肩,求衣问夜,秉烛待章,福用敷之次五极;前盟果如意,鸟篆镌琼,鸿文刻玉,古惟稀矣四三皇。”北后云:“北戒拱论都,河得真源,淮得真源,九如咸颂川方至;后车勤觐岳,岱犹望幸,嵩犹望幸,万寿宜歌山有台。”东左云:“东箱启儒席,论敷奥旨,雅肄古歌,诗诵寿万千无量;左海侑宾筵,乐补吹笙,乡观饮酒,礼成月三五而盈。”西右云:“西叙溯成功,振以特磬,声以镈钟,节序新词卑火树;右文鬯鸣盛,风有干城,雅有髦土,科名旧事压灯球。”东南云:“东震旦最尊,楼涌万佛,经译三乘,欢喜园中法轮转;南赡部妙胜,印写秘文,塔飘吉帛,光明天上慧灯悬。”西南云:“西社赛春灯,市流帑镪,釜溢仓粮,六十年逢年布惠;南荣曝朝日,户弛镠租,漕除玉粒,二十万累万全蠲。”东北云:“东陆鸟司开,辛析绀殿,亥藉黛辕,惕若躬亲弈叶守;北辰象布令,秋狝上兰,冬嬉太液,昭哉心法髦期勤。”西北云:“西来福德,智高六帝,帝享万年年,典盛礼隆胪旧政;北向子臣,民奉至尊,尊为众父父,天符人瑞遂初心。”以上右八联。
乾隆中,每岁巡幸热河,必于中秋后一日进哨,即木兰围场也。重阳前后出哨。跸路所经,有所谓万松岭者,满山皆松,为重九日驻跸登高之所,岁以为常;庚戌岁,上进哨时驻此,周览行宫,顾谓彭文勤公,令将旧悬楹帖悉易新语,期以出哨登高时亲阅。公连日构思,偶于行殿正中得句云:“八十君王,处处十八公道旁介寿;”谓贴“万松岭”也,而难其对。因以片纸驰价,属纪文达公成之。文达公笑曰:“芸楣又来考我乎?”即令来价立待,封纸付还。文勤公启视,则已就余纸写成对语矣。句云:“九重天子,年年重九节塞上称觞。”叹曰:“晓岚真胜我一筹矣!”回銮日,此联果大蒙称赏,特赐文勤公以珍物八事。公跪辞曰:“此出句是臣所撰,而不能对;对语实纪某所撰。请移以赏纪某。”上曰:“两边语皆好,汝自应领赏。”即另发一分赐文达公。余闻之程兰翘师云。
庙祀——上
庙中楹联,宋元时绝无传句,大约起于明代,至本朝而始盛。文昌殿、关帝庙两处,撰者尤多,几于雅、郑混杂。惟文庙则未之闻。良由着笔甚难,故无人不知藏拙。忆在京师,曾游国学,得恭阅圣制大成殿联,云:“气备四时,与天地日月鬼神合其德;教垂万世,继尧舜禹汤文武作之师。”惟圣人能言圣人,后有作者弗可及矣。
邹县孟庙中有御题联,云:“尊王言必称尧舜;忧世心同切孔颜。”盖乾隆二十二年南巡过邹县时所制,奎藻昭回,当与七篇之书同寿天壤也。
京师有历代帝王庙,在阜成门内,建于明嘉靖间。本朝顺治、康熙间,叠议增祀之典。至雍正二年,始亲诣行礼。乾隆二十九年,始易盖正殿黄瓦。圣制联云:“治统溯钦承,法戒兼资,洵哉古可为监;政经崇秩祀,实枚式焕,穆矣其神孔安。”盖庙貌得遍寰区,惟历代帝王庙与孔庙典极隆重,必御联方能相称。宜百尔臣工以及占毕儒者皆莫能赞一辞也。
甘肃文县地极瘠僻,荒山中有文王庙。县志谓即古羑里地,亦未见其确也。狄道吴信辰镇有文王庙联,云:“蒙难观爻,石径蒺藜皆卦象;拘幽作操,云田柞棫亦琴材。”亦第切其地云尔。
锡山邹世楠过孟庙,梦联句云:“战国风趋下;斯文日再中。”觉而异之。遍观廊庑,无此十字。后数年,过苏州,得黄野鸿集读之,乃其集中句也。不知何以入梦,亦奇矣。田实发题孟庙云:“孔门功冠三千士;周室生当五百年。”亦佳。
曾子祠中楹联云:“述格致诚正修齐治平之传,万世咸承厥训;超德行言语政事文学而外,一人独得其宗。”又一联云:“衍一人忠恕之心传,学惟省贯;开万世治平之事业,道极明新。”
济宁州之仲家浅,为子路故里也。有仲氏祠,联云:“允矣圣人之徒,闻善则行,闻过则喜;大哉夫子之勇,见危必拯,见义必为。”
卫辉府之宜沟驿,为子贡故里。有端木子祠,联云:“性道在文章,深造自得;廉平称治绩,遗爱无穷。”
吴信辰有颜氏祠堂联云:“馨香分郭外之田,夕膳晨馐,讵敢作拾尘野祭;展拜守家中之训,左昭右穆,何须繙争坐名书。”自注:“上联用陆机‘拾尘惑孔颜’句,下联用颜之推《家训》及颜鲁公《争坐帖》事。”又樊氏祠堂联云:“薄稼圃而不为,宜善会先贤之意;敬鬼神而仍远,当恪尊乃祖所闻。”
关帝庙联最多,世人皆习用《三国演义》语,殊不雅驯。有集《四书》句者,云:“知我者其惟春秋乎?乃所愿则学孔子也。”最着于时。语似正大,不知帝之好读《春秋》,正史亦无明文,惟裴松之引《江表传》云“公好《左氏传》,讽诵略皆上口”而已。“学孔子”语亦泛而无当,不得谓之佳联。若“旧官宁改汉;遗恨失吞吴。”又“汉家宫阙来天上;武帝旌旗在眼中。”又“吴宫花草埋幽径;魏国山河半夕阳。”皆集句之浑成者。然先主閟宫、丞相祠堂未尝不可移用,又不若“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国衣冠拜冕旒”二句较为雅切。又记有一联云:“先武穆而神,大汉千古,大宋千古;后文宣而圣,山东一人,山西一人。”可包一切扫一切矣。吾乡龚海峰先生景瀚有句云:“赫厥声,濯厥灵,无师保如临父母;天所覆,地所载,有血气莫不尊亲。”亦尚非俗调也。
商邱宋文康公权过蒲州,谒关庙,见一联云:“怒同文武;道即圣贤。”公以对句不工,思有以易之。偶午睡,梦神告之曰:“何不云‘志在春秋?’”此事见《筠廊偶笔》。恐系文康托梦以神其事。按:《三国志》本传有“威震华夏”语,似亦可对“志在春秋。”又记有一联云:“圣以武成名,刚毅近仁,于清任时和中更增一席;学于古有获,春秋卒业,在诗书易礼外别有专经。”语亦矜重,然究嫌“春秋”云云,涉稗官气也。
西湖金沙港之关庙在南山北山之中,胡书农学士敬联云:“圣至于神,荐馨历千载而遥,如日月行天,江河行地;湖开自汉,崇祀值两峰相对,有武穆在北,忠肃在南。”又岳庙之左亦有关庙,其门联云:“德必有邻,把臂呼岳家父子;忠能择主,鼎足定汉室君臣。”缪昌期手笔也。
河南许州八里桥有关帝庙,壁有画像:帝骑马居中,曹公及张辽等分立两旁,酌酒饯行。有长联云:“亦知吾故主尚存乎?从今日遍逐天涯,且休道万钟千驷;曾许汝立功乃去耳!倘他日相逢歧路,又肯忘樽酒绨袍。”此联最着于人口,此事亦见正史。然史但云“吾极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刘将军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终不留。要当立效以报曹公乃去。”及杀颜良,曹公知其必去,重加赏赐。帝尽封其所赐,拜书告辞而奔先主于袁军。左右欲追之,曹公曰:“彼各为其主,勿追也。”并无酌饯赠袍之举。此殆铺张《演义》之言,而忘其非事实也。梁应来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称其“组织本传,别有机杼”,过矣。
彭春农学士邦畴曰:“先文勤公视学江苏,撰署中关帝庙联云:‘兵法读春秋,必有文事;官箴严月旦,无作神羞。’又为一刹题句,其正殿奉关帝,左右祀火神、龙神。联云:‘心之光明犹火也;神而变化其龙乎!’皆就地起义也。”
有传关帝乩笔一联云:“史官拟议曰矜,误矣,视吴魏诸人,原如无物;后世尊崇为帝,敢乎,论春秋大义,还是汉臣。”按:此才人之笔,托名于降乩者也。陈寿《三国志》评云:“关、张皆称万人之敌,为世虎臣。关报效曹公,张义释严颜,并有国士之风。然关刚而自矜,张暴而无恩,以短取败,理数之常也。”此联为帝辨“矜”字,其意甚善。然“视如无物”云云,则仍不脱“矜”字,似非帝所欲云。至我朝顺治间,封为“忠义神武大帝。”尊崇之典,实至昭代而极隆,非臣工所得拟议,故托诸乩笔,以示谦冲,庶为帝之所许欤?
吴信辰题关庙联云:“惠陵烟雨,涿郡风雷,在昔埙篪兴一旅;魏国山河,吴宫花草,于今蛮触笑三分。”语颇壮丽。然亦嫌“埙篪”二字装点,未免有《演义》语横梗胸中也。余小霞曰:“若改‘埙篪’字为‘同袍’,改‘蛮触’字为‘裂土’,则无遗憾矣。”
《熙朝新语》载:“山东庠生张大美奉关帝甚虔,病中梦入关庙,见帝着本朝衣冠理事。有顷,呼张名语之曰:‘吾庙中楹柱对联肤泛俚俗,甚不惬意。尔与吾有香火缘,其为吾易之。’张跪诵一联云:‘数定三分,扶汉室削吴吞魏,辛苦备尝,未了平生事业;志存一统,佐熙朝伏寇降魔,威灵丕振,只完当日精忠。’帝深加叹赏,曰:‘此四十二字,尔来岁当知好处也。’次年乡试,首场张构思未就,倦而假寐。梦帝肘之曰:‘起,起!尔忘对联字数乎?’张惊寤,文思沛然如夙构。榜发,中式第四十二名,适符联字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