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的。殿下您没见过他们的藏物。啊!您一定得和我一起去一次。那是巴黎最璀璨的宝物收藏地,一个有生命的博物馆。”
公爵夫人的这个建议是最符合盖尔芒特精神的大胆建议,因为对帕尔马公主来说,耶拿夫妇是地地道道的篡夺者,他们的儿子和她的儿子一样,也叫瓜斯达拉公爵。德盖尔芒特夫人抛出这个建议时,忍不住向其他客人投去愉悦和微笑的目光,因为尽管她尊敬帕尔马公主,但更爱标新立异。客人们也努力装出微笑。他们又惊又怕,但更是喜出望外,因为他们是奥丽阿娜“最新创造”的见证人,可以“乘热”讲给别人听。但他们没有惊得目瞪口呆,因为他们知道,公爵夫人在生活中很善于向古弗瓦西埃家的一切偏见挑战,从而取得一次极有趣味的令人愉快的胜利。在最近几年中,她不是让奥马尔公爵和马蒂尔德公主复归于好了吗?就是这位公爵,曾给公主的同胞兄弟写过一封出了名的信:“在我的家族中,男的个个刚正不阿,女的个个白璧无瑕。”然而,不管奥马尔家庭的亲王们多么正直,甚至在有意忘记自己有这个性格时也表现得很正直,奥马尔公爵和马蒂尔德公主在德盖尔芒特夫人家里照样是一见钟情,继而互相来往起来,他们具有路易十八那种忘记历史的本领:富歇①曾投票处死他的王兄路易十六,但他不记前仇,任命富歇为公安部长。德盖尔芒特夫人现在又在酝酿使缪拉公主和那不勒斯王后接近的计划。听到公爵夫人的建议,帕尔马公主十分尴尬,就和荷兰和比利时的王位继承人奥朗日王子和布拉邦特公爵一样,当他们听到有人要把德马伊一内斯尔先生和德夏吕斯先生介绍给他们时,露出了一副窘态。但是,公爵夫人不等帕尔马公主表态,又大声说起来了(其实,她原先也不喜欢帝国风格,是斯万和德夏吕斯先生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她喜欢上的,不过,德夏吕斯先生对耶拿一家很看不上):“夫人,坦率地说,您看了那些藏品,一定会感到美极了。我承认,我对帝国风格的家具一直印象深刻。但到了耶拿家,就仿佛置身于幻景中。我们仿佛回到了,怎么对您说呢……回到了远征埃及的时代,回到了古代,埃及和古罗马侵入屋子,斯芬克斯停歇在安乐椅的腿上,蛇缠绕在枝形烛台上,一个高大的缪斯向你伸出一个小烛台,照亮着你玩纸牌,或者静静地呆在壁炉上,把胳膊支在挂钟上,此外,所有的灯都是庞贝风格②,那些船形小床很象是尼罗河上发现的小船,可以期待摩西③从里面出来,还有古罗马的四马二轮战车,沿着床头柜边缘奔跑……”
①富歇(1759—1820),法国政治家。1792年当选国民议会议员,投票赞成处死国王路易十六。王朝复辟时期,路易十八任命他为公安部长。
②庞贝是意大利古城,庞贝风格是指在庞贝发现的图画的艺术风格,为希腊化时代艺术或亚历山大派艺术的变体。
③摩西是圣经故事中犹太人的古代领袖。他出生后,被装进一只箱子藏在芦苇丛中,法老的女儿洗澡时发现了他,给他取名摩西,即“我把他从水中拉出来”的意思。
“坐在帝国风格的椅子上不会很舒服,”帕尔马公主大着胆子说。
“是不舒服,”公爵夫人回答道,“但我喜欢,”继而她又微笑着强调说,“我就喜欢这种坐在包着石榴红丝绒或绿丝绸的红木椅上的不舒服劲儿。我喜欢这种军人的不舒服。他们只会坐象牙椅,在大厅中央叉起抡棒,堆起桂冠。我向您保证,在耶拿家,当您看到您面前的墙壁上画着一个大坏蛋胜利女神,您就不会觉得坐着不舒服了。我丈夫快要认为我是坏保皇党人了,但您知道,我的思想并不正统。我向您保证,在那些人家里,您会爱上这些不知其名的人,爱上这些蜜蜂。我的上帝,在君王统治时期,军人们很久没有充分享受到荣誉,现在他们带回来多少桂冠,甚至连安乐椅的扶手上也放了桂冠,我觉得这别有一番风味!殿下应该去看看。”
“我的上帝,您认为应该去那我就去,”公主说,“但我觉得不那么容易。”
“夫人看吧,一切都会安排好的。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不是笨蛋。我们曾带德谢弗勒丝夫人去过,”公爵夫人又说,她知道这个例子很有说服力,“她高兴极了。耶拿家的儿子很讨人喜欢……我下面要说的可能不大得体,”她继而又说,“他有一间卧室,尤其是那张床,谁见了都想在上面睡一睡!当然是在他不睡觉的时候!下面的话可能更不得体:有一次,他生病卧床不起,我去看他。在他身旁,沿着床边,刻着一个修长、妩媚的美人鱼,尾巴是用螺钿做的,手中托着荷花。再加上旁边的棕叶饰和金皇冠,我向您保证,”德盖尔芒特夫人又说,为了更突出她的讲话,故意放慢了速度,仿佛在用漂亮的噘嘴和富有表现力的尖手指给她的话造型似的,一面用温柔而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帕尔马公主,“这确实非常动人,和居斯塔夫?莫罗①的《青年和死神》这幅画的布局完全一样。殿下想必知道这幅画吧?”